隋和跑上长堤，这段路结束之后就是桌球馆，他匆匆而过，最后却慢了下来。
漂亮的少年穿着制服站在长堤边，安安静静地凝望堤岸下的江水，夏日的风与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可以构成一幅印象派的经典画作。
他看起来似乎没有经历什么事，除了制服有点脏，头发比往常凌乱。在相隔了一定的距离后，对方身上那种十分特别的气质，就忽然变得十分明显和强烈。
像是可溶性颜料被全部打乱之后逐渐调和的水彩，那些澹然的平静，阴郁的野性，精美的脆弱，统统勾兑在迎风站立的少年一个人身上。
似是察觉到了他人的视线，少年侧过脸，看向了隋和。
裤兜里的手机正在不停震动，但隋和没有理会。
——牛逼啊，老大，还是你牛逼，一个人干倒了八个人！兄弟们赶上都迟了，不多说，就一个字，服！
——老大你去哪了？小黑屋里剩下的人，兄弟们又揍了一顿，现在大家都去大排档喝酒了。
——老大你来不来，看见回个消息呗……
骆宸下意识地垂眼看向了自己的手，骨节上仍留有破皮的伤痕，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下去的。双拳难敌四手，这句话当然是对的，但一群没经过多少世面的学生，不过是乌合之众，连个像样的配合都打不出来。
怕疼，怕死，怕丢脸，娇气得到处都是破绽。红发的心倒是狠的，可他只有一个人，也狠不过骆宸。
和人打架的时候，骆宸感受不到疼痛，他也没有什么感情。他曾专门找退役的特种兵学过格斗，不是那种花架子的虚招，而是真正游走于生死之间的实战术，他知道人类全身上下所有的弱点，也明白什么样的力气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更加清楚如何让简单的痛苦成为残酷的折磨。
仓库里的其他人不是疼得直不起身来，就是害怕起来后再次被人打到痛得晕眩，在意识到人数并没有带来优势以后，他们便不敢轻易冲上前来。于是骆宸在其他人的注视下，随手扼住了犹不死心的红发脖子，他捏着对方的颈动脉窦，已经让对方短暂地晕厥过去一次。
“还打吗？”骆宸笑着问手中逐渐清醒过来的家伙。
恢复了少许意识的红发听到这句话，立刻怒目看他，然后才又转头看向四周负伤的其他人。他知道自己仍不甘心，可他也已煽动不了任何人。
作恶是为了作乐。
当一件恶事，带来的痛苦和恐惧超过了快乐，人们自然是止步不前的。今日骆宸给这些不良少年们造成的生理或心理上的恐惧，是超出了他们本来认知范围里的。
普通的寻衅滋事，哪会被人揍到害怕下半生都要不能自理，哪会教人像这样拎着脖子生生掐晕了又弄醒来拷问。
纯粹的暴力不至于让人恐惧，反倒令人兴奋，真正让人恐惧的是暴力的残忍。
一群本质上还是学生的不良少年，享受的是越界的刺激和快乐，但他们还没准备好面临越界的危险和代价。即便此刻他们的意识还未清楚察知，但身体里趋利避害的本能已经感到了——面前这个人，危险到足以让他们付出代价。
“不打了……”红发极不情愿，但也不得不开口。
看不出来眼前的人对自己的答案满不满意，少年漂亮的面容总是在笑，像是一张太过完美的假面，让旁人追踪情绪的痕迹变得不可能。
“问你个问题。”骆宸忽然说。
红发被他掐得呼吸困难，却不得不面色涨红地点头回应。
“是我打架厉害，还是隋和厉害？”骆宸问完他，眼角又扫过仓库里的其他人。
不少人露出一种荒唐的表情，红发没忍住喉间不适，很快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完以后他沙哑着嗓子，毫不犹豫地讲：“当然是你。”
隋和跟人打架是克制的，但骆宸不会，他十分讲究效率，下手又黑又狠。只要稍微让骆宸抓住机会攻击到一下，那起码能痛得他们半个小时都爬不起来。
骆宸确认完这个问题，便放开了红发。他看着仓库里的人，别人下意识地就躲开了他的眼神，他又看向红发，叹了口气，心中也觉得难以处理，但还是得表姿态：“能不要给我添麻烦吗？”
他们学校能进重点班的家伙都有钱有势，红发让胖子教训他，也只敢在背地里暗暗下手。真正当面作对结仇，根本得不偿失。但就此作罢，也绝无可能。
“不要再找隋和麻烦，我会觉得很麻烦。”骆宸说。
尽管说完以后红发口中连连答应，但骆宸并不相信，心里认为他们实在太闲，所以之后还是得给他们另找些事做。
站在堤岸边望见隋和，然后被跑过来的对方整个人用力抱住的时候，在骆宸脑海中围绕的还是早先的那个问题。虽然红发回答得毫不犹豫，但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找个机会实际观摩一下隋和打架。
孰强孰弱，于他而言，很重要。
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地位，有时候，是可以通过暴力来改变的。
眼前紧紧抱着自己的少年却看不穿他此刻内心真正的想法。对方身上夹杂冰凉与温热的气息似夏风一般忽然袭来，极为亲密地无限贴近他的脊背、脖颈和耳鬓，散发出某种失而复得的坚定与爱怜之意。
对方拥着他，轻柔地安慰。
“对不起……别怕。”少年说。
透过彼此的躯体，属于对方的热意正一直不间断地传递过来，像是传递到了他的心里。
骆宸任由隋和抱了许久，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推开，他在短暂的戒备以后彻底放松了身体。在这样无理而直接的爱情里，他似乎也想要无理地任性起来。
就这样温情脉脉地沉默了半晌，隋和才终于问起方才的来龙去脉，他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骆宸想了想，半真半假地说：“我找人把他们打了一顿。刚从那里面出来，在这边吹了会儿风——你就来了。”他最后四个字说得极为柔和，眼含盈盈笑意，看得隋和为之一怔，隐约觉得和以往有些不同。
那张漂亮面容的笑意总是很美很温柔，但更像是那些静物般的风景画，并不流动，并无底色，如今却似活泛起来，蕴出温度。
在见到对方如此生动起来以后，他才知他以前都是静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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