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又在重复那种奇怪的举动了。
黄昏时分的黯淡日光照在乌米轻轻摇晃的尾尖，它歪着头注视着它的“室友”。
他直着上身跪在地上，怔怔看着手中的水果刀。
过了一会儿，他掀起衣服下摆，露出瘦弱的腰肢。那苍白的皮肤上，是纵横交错的新旧疤痕。他将刀锋对准腹部，缓缓地、坚定地刺了进去。
整个刀尖没入了肉体，但他像是顾忌着什么一般，没有继续深入。只是鲜血还是很快溢出，那把匕首在肌肉组织里艰难地滑动了一寸，男人不可避免地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第一次看见男人做这种事情时，乌米浑身的毛都炸起了。曾经它遭受过这种痛苦，不过不是出于它的意愿。它不懂为什么男人要对自己做这种事情。
当时它竖起尾巴，绕着男人发出尖锐的喵叫，男人却一反常态，对它的焦急视若无睹。几次下来，它也懒得再浪费自己的情绪。
他只是它的室友，他们并不相干。它看着男人留着眼泪狼狈地抽搐，却也只是旁观。
等到伤口被拉开一寸多长，他才像终于忍不住了似的，带着满额的冷汗重重倒在斑驳的血迹里。
他喘息了一会儿，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许久，才像是完成任务一般，艰难地爬起来翻到了自己的手机。
“杳杳……”
那端沉默了一瞬，爆发了一声愤怒又无奈的低吼，“你乖乖待着别动，二十分钟后到你家！”
一会儿后门就被推开了，一个娇小的女人气喘吁吁地拿着备用钥匙，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个医疗箱。
陆远听从陆杳的话，乖乖地靠在墙壁上，冲妹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杳杳。”
不论看过多少次，陆杳都会因哥哥被暗红浸泡的衣衫落泪。她熟练地拿出酒精和纱布，抽抽搭搭地骂着：“你每次都什么都不说，等到承受不住了才想起叫我，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你了……”
陆远抬起手擦了擦陆杳的眼泪，用经年未改的温柔语调说：“别哭啊。”
“我就哭！”陆杳来劲儿了。
陆远抽着气笑了一声，“那哥哥给你买草莓味酸奶。”
“可不可以不要永远一个人撑着啊……”陆杳太难过了。明明他们已经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陆远却始终不愿让她帮他分担。
陆远看着陆杳那张精致的、与自己毫无相似之处的小脸，轻声道：“我一直很依赖你呀。”
如果不是答应了陆杳，陆远就不会每每在自残之后马上给陆杳打电话了。
他知道自己让陆杳担心了，可是他没有办法啊。但凡他有一丝选择的余地，他都不会让自己最珍爱的妹妹掉眼泪。
他被绝望与孤独寄生了，身不由己。
陆杳发现了在角落里阴测测的黑猫，迁怒道：“滚！”
乌米一向有些害怕陆杳，不仅因为陆杳是个兽医，拿捏猫的手段诸多，更是因为与陆远不同，陆杳半点善良都不会施舍给它。动物一向是最懂得欺软怕硬、趋利避害的，它身形一晃，就不知道又跑去哪里了。
陆杳无疑对这只不懂感恩且屡次抓伤哥哥的黑猫没有好感，她皱了皱眉说：“你到底要忍这只小畜生多久？”
陆远避重就轻：“猫粮又不贵。”
但陆杳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与温和体贴的哥哥不同，她生性直率且果断。她将纱布一圈圈缠在已经消过毒的伤口上，一边毫不留情道：“为什么要继续爱一个只带给你痛苦的人？”
陆杳对陆远和温有鱼的关系一清二楚。她屡次想找上门给那个渣男一巴掌，都在陆远的再三请求下忍住了。
“他是对你好过，但你也早就还得够了吧？”
陆远摇了摇头：“这不是报答。”爱恨若是能用简单的加减法计算，世上就没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他始终相信温有鱼本质上还是当年那个温有鱼，那颗赤子之心被命运盖上了厚重的尘土，但只要将那尘土拂去，那颗心一定还是透彻如初。
温有鱼一天不幸福，他就一天不能安心离开。若是没能陪伴温有鱼走过他黯淡的时光，那么他将永远被遗憾与愧疚纠缠。
他只是，放心不下。
“那么你也应当给自己一个明确期限。”陆杳一针见血：“如果你能够照顾好自己，爱他多久都可以。可是你既自顾无暇，又无法帮他解决困境，这种单方面的感情，就是全然消极的。”
“无法帮他解决困境”这句话完美地踩中陆远的痛脚。正因为他无能为力，所以他才愈发觉得自己多余。
陆杳深深地看着陆远：“爱应当是让人想变得更好的感情。你当时因为我积极融入了社会，所以我心安理得地接受并感激着你的爱。可对温有鱼的感情，却一次次加重你的病情，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不能够及时止损？”
“别说了，”陆远抱住了陆杳，不让妹妹看见自己懦弱的神情。“再给我一点时间……”
陆杳叹息着抱紧了陆远。
做不到爱自己，又怎么做得到爱别人？陆远将所有宽容都留给了他人，却没剩下哪怕一点，用来抚慰自己。
她作为妹妹，到底该不该插手，从另一端切断这段感情？
腾云公司的大厦中，温有鱼同余灵各坐办公室的两端，相看两厌。
虽然已到中年，但余灵的风姿显然不减半分。她的皮肤仍然白皙光洁，身材也依旧凹凸有致。她的眼睛很有特色，眼尾的睫毛拖长，和温有鱼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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