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早听说过严雄的大名。长江出了汉口往下游走，基本上都是断江帮的地界，冷月以前在江南一带招摇撞骗，跟断江帮不少帮众都打过交道，甚至还有几个狐朋狗友。然而冷家灭门之后，冷月行走各地都低调行事，两次赴镇江也没有动用过自己的在断江帮的人脉。自从听冷叔讲述了当年扬州发生在月族身上的事情之后，冷月对严雄此人好感全无，更不愿意招惹断江帮之人。
所以这个人出现在冷月面前的时候，冷月下意识地垂下眼帘，不想看这人的面目。
但这个动作难度有点大，因为冷月面前这个家伙的个子实在不高。冷月垂下眼帘，刚好看到他的面目——和一双细长的眼睛。
断江帮二当家严杰，严雄的弟弟。血影在他手里讨不到便宜。
血影的功夫阴狠决绝，是杀人的功夫。冷月虽然剑走轻灵，但正面冲突不占上风，尤其是女身更是失尽优势，所以血影拿不下的人，冷月正面也基本打不过。
他见到冷月，微微一笑：“六公子是黄泉路上的引魂使者吗？自己起死回生不算，怎么连身遭毒手的苏姑娘都还魂归来了？”
冷月迟疑了片刻，忽然堆起一脸温和来，人模狗样地做起他的“六公子”：“严当家找冷六，可是有什么要事？”
“家兄邀六公子过府一叙，六公子可愿赏光？”
六公子不愿。
六公子说：“好。”
冷月把凝寒扣在腰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剑柄上划过，摩挲着剑柄的花纹。他站在甲板上，盯着桌案上的糕点，愣了愣神。
他认得这糕点，糕点上用红字写着“江记”。而坐在他面前的这人，就应当是严雄了。
他给严雄抱拳行了个礼，在严雄对面坐下。严雄看了冷月一眼，慢吞吞从桌上拈起糕点，掰了一半兀自吃起来。冷月会意，拿起另一半。
他掐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栀子花的甜香让他有点恍惚。
江掌柜……
冷月慢慢抿碎糕点，小心翼翼地吞咽下去。无意间他被严雄的手指吸引——那是一双保养得宜的手。江湖上会点功夫的人，手上多少会生些老茧，可严雄手指的细嫩程度跟魏国小公爷有得一比，完全没有江湖气息。
传说这位帮主从未杀人，看来有八分可信。
他吃了口糕点，朝严雄微笑开口：“江掌柜现下在贵帮做客？严帮主可是好口福了。”
严雄微笑，算是默认。
他的面目被江边的点点星火映照，显得模糊不真切。这对兄弟俩本就长得不太好看，现在被夜色一盖，仿佛变成了七月十五自幽冥归来的索命厉鬼。
冷月腹诽，觉得自己满脑子无所遁形的想象力，一定是被阿恬传染来的。
冷月又掐了一块糕点入口，随意地翘起腿来：“帮主来找我，是想跟我谈些什么？”
“只是觉得该见见故人之子，之前没有机会，现在有了。”
冷月冷笑一声。之前我没烧自照山庄，没拿到朱寿的牙牌，当然没有机会见日理万机的严帮主。冷月现在觉得这人不仅是手，脸大无边的程度也能和魏国公媲美。
冷月把最后一点糕点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开门见山吧。我手上有不少夜行人的信息，有一个出了事你就没法和血影交代的苏婕，还有一帮……我其实好奇，严帮主先是配合官府‘入山剿匪’，后又堂而皇之地放过月族一马，算是什么。加上月族，你想让我拿哪个换江掌柜？”
严雄愣了愣，他觉得面前这个直来直去的冷月，好像和传言里肚肠千回百转的六公子不太像。
他愣了片刻才笑：“六公子真是爽快人，你和徐天赐达成协议之时，凭的也是这个？”
冷月心里哦了一声。
“我和徐天赐实在没什么好说，虽说他没有杀我父亲，可我们还是有深仇大恨。我这人记仇，虽说能越过仇恨谈交易，但交易也就到那了。”冷月凑近严雄，嘴角勾起点情不由衷的微笑，“严帮主可不是。帮主是家父故人，论资排辈，冷月得叫你一声叔叔，您说不是？
“月族在镇江，基本上是任人鱼肉的状态，不论我是否把先前那场风波理解为示威，现在我都明白，我没有与断江帮抗衡的能力。我所依凭的，好像就只有这一副红口白牙了。”冷月撇嘴摊手，眉毛轻轻一挑，“所以严帮主，冷月只能任君差遣了。”
严雄摇了摇头：“六公子何必如此猜度？”
冷月心里冷哼，说我不猜度，我哪敢猜度。
断江帮与江南官商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镇江府惹上的麻烦：针对苏家一系列的案子需要对上对下有个交代，月族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剿灭月族，就是断江帮送给镇江官府的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动机已经昭然若揭。
冷月心里凉凉薄薄地想着，忽然心底里涌起一股寒意，包裹了他全身。
他微微叹了口气，交代出一星半点真心来：“其实冷月若处严帮主之境，所做应相差无几。”他说完，从座位上站起来，恭恭敬敬朝着严雄做了个揖。
一旁的严杰赶紧拦冷月。还没等严杰上前，严雄已经抢上一步，扶住了冷月。
冷月说：“能在保证自己利益的同时保留月族，已是大恩。严帮主高义。但君盛我衰，冷月不可能有抗衡之力，帮主想让冷月做什么，尽管开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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