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留恋吗？对于过去所有的生活方式，曾经生而为特权阶级的高贵，把你的出生当成荣耀的家族……”）
（“没什么好留恋的，如果能拿这些换回……请继续。”）
（“……谢谢你。”）
冬日里难得的风和日丽，路钧最后一次检视了自己的背包，出示识别卡，踏上补给船。
甲板轻轻震动，巨大的机械绞盘徐徐旋转，补给船即将松锚，水面荡起波纹。嘀——灰蓝海面上白鸥惊飞起。
这并不是补给船拉响汽笛。一辆汽车横冲直撞地冲进码头空地，按死了喇叭不撒手。“别开船！”汽车吱一声踩住，车门打开了。有人跌跌撞撞地冲出来，往码头上奔。“别收舷梯！……”
路钧瞪大眼睛。“跃军？”他快步走下舷梯。
杨跃军站在他面前，胸膛剧烈起伏，喘得说不出话来。路钧无端有种不祥的预感。“怎么了？”
“下船。南美不用你去了。”
“嗯？”
杨跃军张了两回口，还是没能出声，终于，他掏出一枚精巧的通讯器——金配绿，帝国缴获的款式。他拧开外放。
信号不太好，断断续续的杂波，一曲《光荣颂》播到结尾，**一个女声。“下面……报近日战况。帝国……巴黎失利。巴黎于六日沦陷。帝国于巴黎保卫战中击落叛逃的前……元钧所乘机甲。”
这一条反复播送了两遍，一阵嘶嘶啦啦的噪音过后，响起了帝国军军歌《战无不胜》。
路钧看向杨跃军，怔怔地，带着一点茫然，像是不能理解这段话似的。
“逆戟鲸？”他问。“我的？”
又过了几秒钟，他颤声问。“谁在里面？”
杨跃军低下头。
金绿色通讯器跌落在海水中，打了一个旋儿，悄然沉没。
“他说他……不是故意瞒你的。可是……肿瘤在长大，可能发生了恶化，他挺不了太久了……”
路钧茫然地看着他。
“人还活着。……也就是活着，深度昏迷……”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现在赶过去，可能来得及……最后一面。”
抵抗军巴黎的野战医院，路钧站在手术室外，头顶上亮着红灯，他的身体在地面投下长长的阴影。
就像那桩刚刚完成的战术欺骗，抵抗军成功解放了巴黎，“影子”计划大获全胜，那个影子是手术室里他的薛莲城。在那次意外的脑震荡后，薛莲城颅内的肿瘤大概又开始了生长，可是他太久没有进入链接了，路钧痛苦地想，他不知道他的凤凰时刻都在疼。
一天之前，在陡峭壁立的海岩上，薛莲城驾驶逆戟鲸起飞，对于习惯了S-04的他来说，逆戟鲸太笨重了，但薛莲城不得不驾驶这架非本人的机甲……他应该根本带不动R-07系统，但他依然几乎做完了路钧标志性的特技动作。该死的战术欺骗！路钧猜想薛莲城在空中就开始脑出血，否则不会那样轻易地被击中……
驾驶舱切开，薛莲城最后在想什么？在逆戟鲸被击中的那一刻，在榴弹爆炸的冲击波再次撕开机身的那一刻，他曾经想到过几百公里外的路钧吗？可能有过，但更大的可能是没有，那时候的他根本已经丧失意识……逃生舱也被重创，机甲拖着黑烟坠入塞纳河……
“歇歇吧。”身边的人小心劝他。“手术可能一时半会还……”
“他会出来吗？”路钧喃喃问。
“希望很渺茫。”过了半晌，杨跃军非常小心地说。“颅内的每一点风险都是要命的。我们已经第一时间进行了救治，一整个野战医院几乎就在巴黎城外支着，但他……逃生舱里面全是血，拖出来的时候脸色都纸一样了，血压测不到……”
他闭了嘴，因为发现路钧并没有听下去。路钧只是在发呆，像是在回忆什么事情。
“你说他那么瘦。”最后他说。“逃生舱砸下来的时候肯定疼死了。”
杨跃军不敢接话。
“我能见吴将军吗？”路钧问。
杨跃军沉默片刻，打开通讯器。他可能是在申请一些授权。几分钟后，他的屏幕亮了，影像里的男人坐在长桌后，目光温和而怜悯。这是路钧第二次在“共和国之鹰”的眼里看到这种目光。
“我很遗憾，孩子，但是战争是这样的。”吴会彦说。“战争……会牺牲很多。”
“也包括爱人。”他点点头。“你所经历的一切，十二年前，我也都经历过了。”
漫长的沉默。
“我什么时候可以归队？”路钧终于问。
“孩子，没有僚机的战斗是危险的，何况你的机甲也已经坠毁。”
“把凤凰给我。我不会再有其他僚机了。将军，我有死于战场的觉悟。”
“孩子……”
“我成年已久。”路钧回答。“共和国少校路钧请求归队。”
吴会彦凝视他良久。
他举手行军礼。“路钧少校，归队。”
通讯器屏幕暗了下去，走廊里突然一片漆黑，杨跃军愣怔一下才发现，那是因为手术室顶上的红灯同时熄灭了。他一激灵站起来，路钧跟着他呼地站起来。
但下一秒钟，路钧就像根木头桩子一样直直地栽倒在地。
这是他不眠不休赶赴巴黎，又守在手术室外面的第三十七个小时。
（警告！噩梦样波形反复出现，心动过速！心律失常，可能出现恶性室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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