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各处皆设有佛堂, 然, 众人燃香跪佛, 为的不过是个清心寡欲的名声，此处愚者短寿，自然虔诚者寥寥。
虽常有佛法精深的大师来讲法, 众人全神贯注的听着，也不过着意记了皇上称赞过的禅机词锋, 再捡着有意思的记上一两句，平日闲话时拿来用一用, 对神佛慈悲一说, 不愿信，不屑信！
更何况, 这神佛谕，从来是天子剑, 只皇帝使得！
君不见那一干辛苦奉承多年的传教士，不过提了两次君权神授的话，便皆被皇帝驱逐？
而对巫蛊镇魇之事, 自古以来, 再仁慈的九五之尊，都是用的宁错杀不放过的雷霆手段，因这罪名殒命的皇亲贵胄不胜枚举——本朝的前车之鉴才刚刚入土, 据说是死不瞑目！
嘉郡王这可是行了一步险棋。
惠妃放下手中佛珠, 对着泥塑金像俯身叩首一回, 搭着侍从的手起身, 出了佛堂。
候在廊下的弘昉躬身行礼，轻声道：“孙儿给玛姆请安。”
惠妃摆手令侍从在后头跟着，领着弘昉走出几步，方才问道：“什么事儿又琢磨不明白了？”
前两日他玛姆说要历练他，他以为人指的是伴读之事，不想竟是教他如何说话。弘昉拿眼角瞥了眼周遭，轻声道：“玛姆明鉴！孙儿今日听着些侍从搬弄是非，不敢越俎代庖，特请玛姆传唤慎刑司来拿人——太子薨逝，皇太后伤心非常，留嘉郡王等诉情，皇太后日有所闻，夜念化梦也是常情。世人皆知情苦若湍流入河道，堵不如疏。那一干无知之辈竟扭曲其意，道说皇家长短，犯下不敬之罪，很该严惩，以儆效尤！”
不错，有长进，晓得将皇子居所的疫病抹了去，也没把女眷扯进来；含糊其辞，偷梁换柱的手段也做得不错。惠妃欣慰颔首，偏头对身后侍从吩咐道：“李顺儿，按照弘昉阿哥点的名儿拿人，送去慎刑司。”
捧着拂尘的宫侍躬身应了，与弘昉贴身侍从一道，退步出了回廊去办差。
惠妃看了眼那跟着李顺退下的侍从，又对弘昉吩咐：“算着日子，又该小选了，也到了放人出宫的时候。我这宫里老人儿多，惦记着还家的不少，待明日同皇太后请了安，你去内务府寻你十五叔，请他帮着选些本分的宫婢。”
“孙儿明白！”弘昉早听说他两位堂兄清肃侍从的果断，如今他们兄妹在宫中，身边那几个不好处置的侍从，由他玛姆出面安排了去处，倒是正好。
纵使缓步慢行，不过言说这一二句，便走尽了钟粹宫的路。惠妃停了步，叹了口气，搭上弘昉的手，由扶着人跨过门槛。
侍从早算好时辰点了炭盆，此一时屋中并无寒凉之气，除靴换衣，祖孙二人隔案对坐。
惠妃捧了杯盏饮了两口热茶，见弘昉低头仿佛仔细品茶的模样，笑道：“皇上曾将罪眷指给告发那一家的臣子为奴。说不准就琢磨了让太子嫡女亲自整治仇人，乱点了鸳鸯谱！故此，嘉郡王才会急着给妹妹找婆家。”
弘昉瞠目：皇家事从不可以常理揣度之。他阿玛醉时曾给他们兄弟讲过‘无仇不父子，无怨不夫妻’，依他之见，该是续上一句——没仇没冤孽，不做一家人！
托生在皇家做了一家人的，怕是修了十世恶，才得这权贵身。灵魄方生，即缠因果。
他们这些儿郎倒还能挣一挣命，他们家的丫头可是倒霉透顶！汉时公主和亲不过那一位，唐时女子亦可称皇，宋明两朝公主大多一世平顺，除了赵姓贵女经了那一遭大劫的，都比他家女孩儿过得好！
他阿玛若当年想通，帮着太子二叔将火器营建起来，该多好！弘昉眨了眨眼，轻声道：“孙儿受教。”他年纪小，见得少，还是得多听他玛姆与兄长讲古——不知人心深浅，怎知该修炼了心机几层？
“太子嫡女将指婚的消息，已放出多日了。几位格格运气好，皇太后明日要召见简亲王福晋和承恩公。”惠妃放下茶盏，拈了茶宠把玩，道，“日后你妹妹们的前程，就看你们兄弟的能耐了。”
能被惠妃称做承恩公的，惟有仁孝皇后母家；简亲王为宗人府宗正，这几日奉旨告假，由其福晋代为听训懿旨，也是道理。弘昉轻轻吁了口气，道：“多谢玛姆指点，皇玛法将朝会推去明日的缘故，孙儿明白了，日后必会好好听兄长与堂兄的话。”
“你明白就好，也要好好交给弘昐他们。”惠妃放下把玩的玉石，翻开案上的书册，“昨儿你讲到哪儿了，接着讲吧。”
简亲王福晋送走了慈安宫来的宫侍，在廊上站了站，便瞧见了大步而来的雅尔江阿。
雅尔江阿扶住欲蹲身行礼的女子，笑道：“福晋知我。”
一众侍从垂眸肃立，待那夫妻二人进了屋，方才掩了门，松了紧绷的面皮，面上皆是笑意，只一二人笑得僵硬了些。
“今日要劳累福晋了。”雅尔江阿扶了人在椅子上坐好，方才振衣落座，从袖中取出一叠棉宣递了过去。
简亲王福晋单手接过，随手翻了翻，笑道：“王爷这是打算将侄女都嫁出去？”
“趁着皇上心存善念，皇太后尚在，多给几个丫头定下好归处，总比去草原上吃风好。”雅尔江阿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抬手指了棉宣最上的一张，道，“二哥家三格格定了是去赫舍里家的，剩下的你检看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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