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后，我和谢添弋一左一右抓着地铁的吊环拉手，站停的自然惯性带着紧紧握牢吊环的手腕与手掌呈弯折前倾。
乌泱泱的人群，模糊了下车与上车的边界，像饕餮吐息中的庞然大物，将本不富余的空间挤得更为水泄不通。
有时候，即使一件事情已经发生，你依旧无法从中建立真实感。这种绞尽脑汁也推断不出的不确定性来自很多方面。
一方面，我说不上来我和谢添弋这样的组合竟然能一同出门挤地铁。另一方面，也就是比这更让我匪夷所思的，或者说更大跌眼镜的，是谢添弋竟然对我信守承诺，帮我在嘉贤阿姨面前蒙混过关。
但他本身就是一个很难以捉摸的人。在我视他为猛虎避而远之这么多年后，在某个节点，突然短暂地搁置了对我的嫌隙。
我回神，闭合后的两侧车门，不停有人推搡着往中间移动。有人死死地霸占住边角座位的斜杠扶手，任天摇地动，百般挤压也分毫不让。还有人一边嚷嚷，一边摇摇晃晃往里头缝刨可能的好位置。
车厢里小小的嗡嗡叫的声响汇集成一种毫无章法又算不出频次的喧闹。炎热之下，找不到源头的发酸气息让不堪重负的拥挤二次发酵。
我站在左侧座位外侧的地方，右手边突如其来的重量摇山振岳般压了过来。我脱离吊环的手在空气中不设防地晃了晃。转眼，已有另外一人眼疾手快地抢了吊环紧握成拳。
我拼劲全力用脚趾施力，还是挡不住整个人重心失衡往身侧人的胳膊抓了一手。
这个人不是别人，他是同样被令人窒息的人流挤到眉峰紧蹙的谢添弋。
也不晓得他是怎么长的，明明我比他虚长了一岁，他却已然长到比我高上几公分的海拔了。
他眼珠子向下凝视我的片刻，我刚好胆战心惊地蹦出一句“抱歉”。而后，为了掩饰尴尬，我很速度地抽回手老老实实地贴在裤腿边。
“还像还有六站。”我抬头看了看站点提示。
“嗯。”他在我之后也望了望。
地铁里又挤又热，我缩直了身体，仍不适地感到周围攒动的人群不停散发着热气。
我不自觉往谢添弋的方向挪了挪。说是挪，其实根本也已经找不到空间，只是心理上偏移一点重心往前靠近。
为了不让谢添弋察觉我的小动作，我先是往两边不经意地转悠了一会儿才转回直视的方向。
我说，“地铁蛮热的，你热吗。”
他微微低着下巴，在我差不多忘记需要回答后说了一句，“还好。”
“哦，好吧。”我有点怕他的眼睛，因为距离太近，我几乎可以看清他敛着眸时的卷翘睫毛。“你有闻到什么味道吗。”我说着小幅度地吸了吸鼻子。
“什么”谢添弋敷衍地接了一句，样子并不关心。
“说不上来…”我较真的话语未落，又有一股力量歪歪扭扭往我身上推。我双手没有支撑，甚至来不及往拥挤的源头张望，整个人像被碾压的夹心菜干瘪地梗在中间。
“别挤了别挤了…”我被迫揪着谢添弋手臂的衣服，小声地冲后面说。
“不是我挤你咯！我也是被人挤过来的！”有人在拥挤中澄清。
我扭回头，见谢添弋直直挺着身板，手腕中央的掌长肌腱因在吊环发力握拳而微微突出。
我反应过来还揪着他的衣袖，有些难为情地解释。
“呃…我就搭一下可以吗？实在太挤了。”我试探性地询问，眼神飘飘乎乎地落在右下方乘客的鞋上，另一只手仍谨慎地蜷缩在胸口。
由于没有收到谢添弋的否认信号，我自动理解成他默许我揪着他衣袖以防摔倒的动作。
我斜着脑袋，在地铁一侧的玻璃上观察谢添弋的侧影。
哄哄闹闹鱼龙混杂的狭窄空间，他依旧挺拔如青青松柏，带着炎热的空气也降下温来。
谢添弋被我抓着的肩膀不知何时朝着我的方向，而我紧攥他衣袖的五指悄然之间，弱弱地，舒展成贴合手臂的模样。
其中，一半临着冰凉的布料，一半挨着温热的皮肤。
我不自然地动了动。指尖摩擦触发的轻微瘙痒使得手臂的主人转向同侧的玻璃窗门凝视我。
我迎上他的目光。
“你真的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吗？”我疑似镇定地继续刚才的话题。“就是…一种闷闷的，有点刺鼻，但也不算臭的味道。”
他大概在车窗里审视我的意图，有一会儿才转回来与我面对着面。我又感到一种无形的莫名其妙的压迫感逼近着我。
“没有。”他很客观的回答。
“不可能呀，我真的闻到了。”怕他不信，我作势凑到他身边也闻了闻。他立马反射性地想往后靠，在感知到身后也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后只好冷着脸警告我。
我干笑了两声，“那个，你别误会，我没有说是你的味道。”谢添弋是个很难搞定的人，我单薄的说辞没有任何信服力。
所以我又说，“你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真的。”
“哦不对”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换一个说法，“我是说，你闻着很好，一点儿也不难闻。”
“闭嘴。”谢添弋不紧不慢地说了两字，眼里的冰霜像黏性十足的封条准备堵住我胡说八道的嘴。我多看了他一眼，察觉原来他似乎鲜少露出过有震怒或类似波动剧烈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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