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燥热，在一天天流逝的中学时光里逼近。
当我以成人的心智再回望岁月的长流，我那不足挂齿、独来独往的人生，仿佛从十九岁起被拽入斑斓的漩涡。夏天的热风、汗流浃背的玩闹，以及傍晚下过雨的浅浅水坑，那些不值一提的种种，原来已在冥冥之中成为我一生中无法复刻的记忆。
忘了从哪一天开始，当奔赴食堂的人潮如旧将我甩在身后，孙泽西在打菜的窗口叫住了正在寻找座位的我。他热情地告诉我还有位置，叫我别再找了。
独自在角落埋首的习惯被陌生又熟悉的两个人打乱。孙泽西在左，谢添弋在他的对面。当然有时也不一样。从那以后，我在学校碰见谢添弋的次数比我过去几年加上的还多。
这其中原因繁冗。十一年级前，我的教室和他隔着好几层。升学分班后，即使距离从相隔甚远的一东一西缩短为一道窄窄的墙面，除却偶尔的擦身，碰面的次数仍寥寥无几。这里面有我们各自很大的原因，多提也无甚必要。
不过显而易见，孙泽西在次数的涨幅上起了很大作用。
那时候，毕业班的学生通常都没什么升学的压力。尤其是在我们那所学校，大部分的学生都已经取得了香港本地或国外学校的入学资格。但对于很多学生来说，无论处在哪个阶段，结伴的玩乐和消磨时光仍是生活的常态。
那个把月的短暂时间，梦幻地覆盖了过去几年的少年生活。在换算比较的时间线里，我一会儿觉得时间很长，一会儿又感慨它飞逝如梭。
谢添弋偶尔也会加入多数人的狂欢。但正如孙泽西判断的那样，他最大的概率总是果断回绝，只在少数情况抛头露脸。
不过久而久之，我又模模糊糊察觉谢添弋有很多种模样。
有一天下午，我半推半就的被孙泽西叫到体育馆后头的大草坪。那是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学生都在各自运动区域活动。
草坪尽头规整地载着棵不高不矮的树，根快处用三根粗细适中的木条支着。热气拂面，只见得头上疏散的叶子微不可见地抖动。
谢添弋闭着眼睛躺在树下乘凉，一条腿搭在另一条弓起的膝盖上。
孙泽西变戏法儿似的从外套里头掏出几瓶冒着咝咝凉气的啤酒扔在地上，下一秒跟着扒了自己的外套丢在一旁。
他拿起其中的一罐丢给我，又将另外一罐扔给谢添弋。
谢添弋一点儿也不像第一次完成类似的动作，闭着眼睛接住后才从“腾”地从草坪上坐起来。
“换了个味道，怎么样？”孙泽西仰头灌了几口问道。
“还行。”谢添弋熟练地勾掉拉环，有一会才回答。
“这天就得喝这个爽。你知道我刚穿那外套装这个，冷热交加，真够味的。”孙泽西喝舒坦了，挑了个阴凉的空地儿躺下。
“闻，你不喝啊。”孙泽西斜眼和谢添弋讲话时正好瞅了我一眼。
当时，我在三人中还很拘谨，既生怕做的某事闹笑话，又时不时处在一种误入并不属于我的社交圈的惶恐和受宠若惊之中。
我立马答，“我喝的。”
二氧化碳的气泡在拉环被扯开后“滋滋”涌到盖子的边缘。我就着漫及边缘的液体嘬了一口，感觉到不是好喝的味道，狠狠心像吞药一般，一鼓作气连着灌了好几口。
我的没经验到底露了马脚，孙泽西目瞪口呆。
他疑惑地眯着眼睛，“有这么好喝？”
谢添弋也看向我，拿着易拉罐的胳膊直直地搭在膝盖上，另一手在散着的罐装啤酒里拨了拨。
他捡起一罐递到我面前，朝我抬着下巴。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虚虚地晃了晃丢给我。
“还很多，够你喝。”他笑着看我忙不迭接住，仰面撑在草坪上。
谢添弋对我的取笑保持良好，但我通常也没什么脾气。除去本能的忌惮之外，我多少也因为日渐熟稔产生了类似沾亲带故的亲近。
惯性动作总在潜移默化里生成。可能连我自己也没意识到，过去没多久，我已经养成了在教室门口停顿一会儿的习惯。
不过那天下课，我没有见到总是先声夺人的孙泽西。
谢添弋站在教室前门等我，我走到他身侧，见他没有等人的痕迹便好奇地问了一嘴。
“不等他吗？”
“前面。”他用下巴示意我往前看。
孙泽西混在人群中，胳膊里搂着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
“你落单了，谢添弋。”我反应过来孙泽西可能是拍拖了，边走边转过头玩笑地眨了眨眼睛。
“是么”他说，“那你是什么。”
“我？”我没由来紧张兮兮地瞧了一眼谢添弋。有人在我的棋盘里倒了一盘散沙，我举棋不定，方寸大乱。
我没听出谢添弋在嘲讽我“不是人”的话外之意，近乎自言自语地解释起来。
“我是我啊，还能是什么。”
那之后，我与谢添弋，实力悬殊的独处日益渐多。我们一起吃饭，一道回教室上课，再乘同一辆车回同一个地点。不过是多了几项，却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又或许依旧保持原样。
我至今也很难解释清楚，那一种既忧心忡忡地企盼独自一身清的抵抗，和忐忑不安的试图接近。
学期结束前的几个星期，我和谢添弋在家里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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