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知道，如若真有个长我几岁并且时刻挂念着我的兄长会是什么滋味。
我还在绍兴那几年，街坊邻居的小孩很少有比我大的，顶多凑个与我同龄。在那一帮孩子堆里，我竟不知不觉当了老大。这老大的作用未必见得都好，碰上年纪差得大，或玩不开的，闹了性子出了矛盾便自然而然由我这个“大哥”挺身而出，在其中安慰调解。
这是我那十年最大的遗憾。
我十分想有一个自己的兄弟姐妹，可我母亲生了我就走了。
但如果真的有，也一定不是谢添弋这样的。
谢添弋是个很挑剔的人，甚至说的上有点吹毛求疵。他书桌后面墙上的书，按照类别作者摆放得清清楚楚。玻璃柜里的赛车要按颜色依次排开，两色为主色的模型，要精确到将某种颜色百分比相近的归类在一起。他有回来叫我下楼吃饭，被我画室里的狼藉震惊，刚抬起的脚也收了回去。我从小凳上起来后活动了下筋骨，边摆了摆手边往门口走。
当时我手上染了点颜料，面积很小。谢添弋却警觉地退了一步，讽刺我的房间如狗窝。
我一开始试着把他的话当耳边风，熟悉一点后也渐渐有胆犟上几句。不过我不痛不痒的很像小儿科的牢骚，在精炼和气势上都不及他。
所以后来这种时候，我就保持春风和煦，虚心接受他对我的批评。同时不忘在后头诚恳补上一句，好的，知道了。
不过我没见过谢添弋发火。我是说正儿八经和人生气那种。
平心而论，谢添弋有超乎年龄的自制力，他比很多同龄人都要稳重。只不过我很少见他体贴别人，或许是养尊处优惯了，也或许是这样的性格就少有人接近，想来也算是正常。
几天后的下午，我在遮阳伞的隐蔽下乘凉，谢添弋正在泳池里游得欢腾。
游泳池在一层，和二层U形角的阳台上下对着。
我和谢添弋出门的时候天气已经凉爽不少，没有大片大片炙热的暑气往皮肤上压。
在长椅上躺了一会儿，我走到泳池边坐下。从隐蔽到完全曝光在日光下，我有大约持续五秒的眩晕，眼睛像被紫色绿色的电波暂时霸占，信号临时中断。
水池远处的谢添弋身形自如地扎进水里。白皙的脊背一点点被蔚蓝色的水淹没，在交界处留下粼粼波光。
我坐着把脚伸进水里，小浪圈带着被太阳晒过的温度划过我的掌心。
我百无聊赖地望着谢添弋的位置，他完成两圈往返后从水里冒出头，甩了甩满头的水后才用两手沿着前额到耳廓的弧线捋了捋头发。
他在傍晚的日落里走近我，在我边上的墙靠着没说话。
室外余留的闷热使我有些放空，我看了一眼谢添弋，他背对着我，只让我看到一个湿漉漉的头顶和光洁的背影。
我挪开视线，从他沾满水珠的后背到远处一层层隐没的水蓝色波纹，情不自禁地长舒了口气。
“下来。”谢添弋对我说。
“不想动，好热。”我两手撑着，脚在水里懒懒地晃了晃。
在阴影里享受蔚蓝色的夏天是我轻易便能获得的乐趣。除此之外，我不想迎风冒险。那两只耳朵被水浸没的滋味我并不喜欢，连我仅有的脆弱的安全感也摇摇欲坠。
谢添弋抬起胳膊，一圈圈小小的涟漪轻飘飘的从手出没的地方荡开。他湿漉漉的头发不安分的从规整的中心散下来，没聚拢一会儿便不合群的往下坠。
这样反复了几次，他干脆不耐烦地甩了甩头，一时头发又一簇一簇往两边散开来。
“拿毛巾擦一下吧，这样没什么用。”我盯着他的头顶，说话的时候已将手伸过去。我从后面穿过他盈亮的黑发，勾住他粘成一块的发丝揉了揉。
做完那个动作后，我自己也吃了一惊。
谢添弋的头发细软，穿过手指时有一种弥留的奇异感。
“嗯，再游一会上去洗头。”
他抬起的手突然绕到身后，掐住我的手腕轻而易举的将我往下一拽。
我惊呼一声，已“扑通”落入水中。
夏姨正从花园穿过，许以为我和谢添弋起了争执，于是嚷嚷了几句急忙往泳池赶。
将我拽住水后，谢添弋像蝶一样惬意地蹬了蹬腿游到一旁看我折腾。
“坐那跟木乃伊一样。”
“谢添弋”我闷闷地哼了一声，想调整着站起来。“你吓我一跳。”
若放到平时，池水在我稳稳当当站立时最多没及我胸口。但我在伞下的长椅上躺了太久，又起身在阳光下干坐了一会，于是慌慌张翻腾四肢便乱了思绪，导致一条腿跟着突然抽筋起来。
我眯着眼睛去够水池边沿。那种不舒适的感觉最先占领了我的耳朵。紧接着我的口鼻无一幸免的被水呛了一道。我狼狈的像一个刚踏入泳池的初学者。
“喂”谢添弋喊了我一声，朝我游过来。
在模模糊糊触到边界时，他矫健地挡在了中间托住了我。
“右脚抽筋了。”我顺势趴在他背上，咽进口鼻的池水如鲠在喉，连耳朵也像嗡嗡嗡地发蒙。我禁不住咳了咳，有些难受地解释。
他背着我又往上拱了拱，游到岸边。
“脚伸直。”谢添弋转过来，留给我一个侧脸，我模模糊糊能看到他鼻尖上的水珠。
他在水下握住我的脚踝，试探性地按了按。这一按反使那剧痛找到了复燃的出口，我无意识的在他肩窝眼里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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