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着眼睛，宛如一只被弹弓瞄准的伤雀，一动不动地看着大伯从近处走到远处靠近壁炉的地方。他背对着我，仰头像在端详墙上的巨幅仙鹤。暗绿色的背景几乎将壁画与他拄着拐杖的背影融为一体。大厅静得诡秘，唯有仙鹤自脖颈向外扩散的朱砂圆日张着血盆大口令人不寒而栗。
我仍然拨出了谢添弋的号码，不死心地听着机械的拨号声在漫长的寂静中流逝。电话不通人情，自动挂断后我无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捏住握着手机的五指。我后知后觉，那一刻，原来我早已手足冰冷。
大伯原地拄了拄拐杖，慢腾腾地转过身。他仿佛就是在等我完成白费力气的尝试，好成竹在胸又不乏劝戒地推了推拐杖再摊开另一只空着的手心。
“添弋这小子，管教得少，任性了点。一来公司就折了我不少人。你说他吧，给他点头衔还真当回事，如今还妄想将我也连根拔起。倒好，我不如顺了他的意，放走点风声借机请他谈判。不过这小子和他爸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精着呢可。我本来以为还要费点功夫，没想到随口提了一句也请了你一起来就上钩了。”他一口气说到这，感叹地“啧”了两声，边重新往我的方向走。“真是出乎我意料。”
我终于站了起来，双腿像被抽去了立身的筋骨，扶着椅背稳了稳身形。
我潜意识里对“你把谢添弋怎么样了？”的提问感到恐惧，于是好半天才麻木地张着嘴。我说，“大伯，麻烦您告诉我谢添弋在哪里。”
“放心吧小彦。”他在阴影里露出半张脸，在缓慢的前进中，阴影的面积不断缩小。“我怎么会亏待我的亲侄子呢。不过是请他去个风水宝地做客。哦对了，我特意请了一帮兄弟招待他。一会儿吃完饭大伯带你一起去。看看我们天资聪慧的小弋是不是学有所成，收获颇丰。”
那张脸终于在阴影中完全浮现出来。他每走近一步，我们之间的距离就缩短一截。鞋跟无声地落在地毯上，尚未来得及被松软的绒毛包裹便从表面轻轻扫过。不一会儿，又重复地落在另一处的绒毛怀里。
我的心跳突突作响，那缩短的每一步像定时炸弹走向自爆时消失的每一秒。恐惧，如同虬曲的树根从泥土的四面八方缠住了我。
“忘了说。”大伯定在离我一米之隔的地方，像是回忆起不得了的细节，煞有其事地眯了眯眼睛。“那地方可没什么通讯信号。你要是着急走了，可没人带他一起回去哦。”
“那个地方在哪里？麻烦您告诉我。”我不自觉拔高音调重复了一遍，本想着给自己壮胆，却不出意外适得其反。
他突然作出个“噤声”的手势，眼睛撇向右上方，自顾自说道，“让我想想。”
然而他故作认真的神情被一道笨重的“吱吖”声打断。还以为是哪个自作主张的家俑打搅，大伯不悦地正过脸，凌厉的目光刷的一下投向门口。
但不到一秒，他脸上的凌厉之色像出现裂缝的瓦片自嘴角开始分崩瓦解。
谢添弋走了进来。身后的光线急不可耐地冲破大门的禁锢，一鼓作气地扑在毫无生气的地板上。
他毫不避讳地扫了一圈客厅，与我视线相对后不紧不慢地走到我身旁。
我这才发现他颧骨接近太阳穴的地方有一条又细又长的红痕。触目惊心的血珠半凝固在微微凸起的长线里。我再也没有功夫顾及他物，上前担忧地抓住谢添弋的手臂。突如其来的力道使他垂在一侧的手晃了晃。在他蹙眉的瞬间，我的视线像有了心电感应，自然而然地落在他蜷曲的手上。
他回避的用虚握的拳头挡了挡我向下触碰他的五指。我脑中警铃大响，慌不择路的把五指挤进他的掌心。直到感受到一股黏糊的液体也附着在我的手心时，我急速跳动的心脏仿佛遭遇过道的紧急刹车，直愣愣地空白了两秒。
我想也没想就要松手翻开他的掌心查看伤势。谢添弋却很轻地拢了拢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大作声张。
此时，大伯反倒变成了沉不住气的那个。他佯装平静的脸上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扭曲。
“他们人呢？”他使劲握着拐杖，凸起的指骨边青紫色的静脉清晰可见。
“难道不是您最清楚吗？”谢添弋反倒客气地请教起来。
“别给我耍滑头。”
谢添弋松开我，把手收进口袋往前走了几步。他有些可惜地说道，“下次还是麻烦大伯先了解了解我的水平。教学不也得讲究因材施教吗？”
大伯怒极反笑，他笃着拐杖走到边上落座，随手把拐杖斜在椅子的扶手上。
“哎呀，原来是怪大伯对你们不够上心啊。这事真得怪我。”他笑盈盈地端起茶杯，“来来来，你们俩别站着，坐着聊。”
谢添弋插着口袋，只让我看见一个冷漠的背影。他淡淡地笑了声才说，“谢谢大伯，不过我想还是算了。有个道理您作为长辈肯定比我清楚，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错过可就没了。”
大伯捧着茶杯的指头微张，顿了顿才把玩似的重新掀了掀杯盖。
“添弋啊，别这么狂妄。”他吐字冰冷，仿佛带着阴毒的诅咒。“要不是我手下留情，当年在绍兴死的可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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