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我们离开了大伯的住所，沿着街区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看到标志性的黄色的士。
谢添弋伸手拦了一辆。司机将车停在路边，探出头问我们去哪。一定是他停车和询问的速度过快，我一片空白地站在原地，竟恍惚的连简单的地名也答不上来。
谢添弋越过我，上前拉开后座车门。
信号在乱码的频道回光返照，我才意识到他正一动不动地立在门边等我，于是匆匆忙忙钻进后座。
毫无悬念，谢添弋脸上那道又长又细的伤口在到家后招来了嘉贤阿姨的问询。她紧张到下意识用手触碰，撂在半空才匆忙记起细菌会感染伤口，于是又慌慌张张收回手改成握着谢添弋的一只胳膊上下查看。
她先是问谢添弋的伤从哪里来，又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她无意瞥见谢添弋手心的伤口，她终于禁不住脚底一软，惊呼了句“上帝”才颤抖着缓过神来。
可她反复的质询并未得到谢添弋的解答。他无动于衷地任其左右翻看，仿佛触目惊心的伤痕与他毫不相干。谢添弋的目光越过嘉贤阿姨的遮挡，从始至终安静地注视着我。
“好得人惊呢伤，我叫医生快D过嚟。”
嘉贤阿姨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给医生拨号，一边麻烦对方务必再加快速度，一边揪着眉心绕着谢添弋四处细看。
用不了多久，等医生到达，他精湛的医术必定会让嘉贤阿姨悬着的一颗心落回原处。而届时，不，准确来说还包括当下的那一刻，我应当知道我存在的必要已微乎其微。
我留下一句“我先上去了”便掉头转身。我不清楚嘉贤阿姨是否听到。不过是和否其实都没有那么重要，没有人会在意我究竟在什么时间，和究竟出于什么奇怪的理由离开那个地方。
遗憾的是，我大概真的算漏了一种可能。在我走过楼梯二层的拐角，谢添弋跟了上来。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既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就好像，连真实的安静都是被刻意营造的。
嘉贤阿姨“诶”了一声，挂了电话在楼梯口仰头，“你哋点都上去啦？”
她的声音变成嗡嗡的回音随着层层盘绕的扶梯层级减弱。可能是走了太久，我渐渐对重复的螺旋设计心生厌倦。它仿佛正喋喋不休地炫耀自己繁冗的富丽，正等着将力不从心的我拖入黑暗的漩涡。
于是，那点微弱的声音也在耳边变成了钟鸣的最后一声回响。钟杵与钟面相撞，我在轻微的眩晕中精疲力竭地蹲了下去。
眩晕持续了好一会儿，以至于我没有听清是不是谢添弋在身后叫我。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原来那天发生的一切如同解不开的数学难题，熟悉的数字和陌生的公式在脑中高速旋转。我孤立无援地拿着笔，既无攻坚克难的兴奋，也无越挫越勇的准备。
“闻彦。”谢添弋的声音再次传到耳边。根据声音的强弱，我推断他正在靠近。
他弯腰向我伸出手。我在余光里瞥见手臂的掠影。我发誓，我只是出于本能，本能的在那修长的五指即将贴近我的肩膀时剧烈地向后一缩，笨拙地磕在台阶上。
谢添弋收回手，目光冷冽。
反而是我抢在他开口之前踉跄地站起来，揉了揉眉心大步流星地往上走。
我说，“别跟着我了。”
他朝楼下看了看，抬起头对着我的眼睛。
那天，有人在我的卧室放了把火，火光熊熊熏红了我的眼睛。在那场不灭的孽火中，我彻夜未眠。
次日，我在厨房碰见嘉贤阿姨。她正托着两个精致的小碟往外走。见我出现在门口，她脸上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
这个表情完全是无意识的产物。它揭露了一个刚好经过实践检验的准则：即便是再充分的心理准备，也不敌面对面目光相接的残酷。
我料到会有人和她交待事情的来龙去脉。关于昨日，或是往日的种种，遗忘和粉饰太平都徒劳无功。秘密，已不再是少数人的私属。
但一想到她原来早已知情，我顿时有些索然无味。
“姨，早上好。”我在门口打了声招呼，但愿脸上的笑容没有太多时过境迁的破绽。
“哦，起…起这么早啊。”她的声音有些磕碰。
我应了一声，走到她跟前把小碟接到自己手里。她向来从容的脸上反而挂着一抹无从适应的微笑。
“这不重，我自己拿吧。”
但接手的盘子又岂有归还的道理。我笑了笑，边走边说，“没事啊，我拿着好了。”
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妙。明明技术的发展拓宽了传播的渠道，真相却总是被动地被少数人掌控。
一整个白天，我都把自己关在卧室，直到肆无忌惮铺在桌面的日光一点一点变成金黄。隐隐约约，我听见门外传来响动。
有人说，当你对所有问题都失去了头绪，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去走走。但我推开门的刹那才突然想起，在那扇门后，迎接我的既不是绿茵葱葱，也不是春暖花明。
我站在楼梯口往下看，谢添弋刚好从书房离开。房门“砰”的一声在身后紧闭，我被巨响吓了一跳，冷不丁撞见他仰视我的眼睛。
“有咩话唔好讲嘅，咁大动静要吓死人喇。”嘉贤阿姨一边捂着心口拍了拍，一边踩着小碎步往楼上跑。她说话的声音和急促的步伐在看见我时也顿了顿，停在了楼梯的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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