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回避社交太久，我对他突如其来的自我介绍不明所以。这位名叫厉宁的男生很快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卡片，直勾勾地递到我面前晃了晃。
“身份证和学生卡，要看么。”他大概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愚蠢，绷着胳膊顿了几秒便立刻收了回去。
我不太关心地扫了一眼，“嗯”了一声表示了然。
“你呢？”他压着视线打量我，“也在北京念书？”
“毕业了，”我笑了笑，摆了摆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门票，“没什么事的话我先继续参观了。四点半闭馆。”
“喂，”他叫住我，摘掉帽子不高兴地甩了甩被压扁的头发。那头张扬的蓝发顿时在傍晚的秋风里散了开来。“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作为交换，我得知道你的名字。”
他说的话带着点骄横的威胁。明明自报家门的是他，却反倒说出了一副是我占了便宜的架势。但我想骄横或许是年轻人的特权，自诩年长的我实在没必要和眼前这位俨然才二十岁出头的小孩较真。我顿了顿前进的脚步，向他伸出一只手，“闻彦。”
这个动作后的几秒，我开始有些后悔。其实我是个很怕麻烦的人，换句话说，即使是萍水相逢，与人相识并接受无法预测的交际往来依旧令我倍感精力交瘁。但我安慰自己，这是入乡随俗的惯例之一，构筑新生活的挑战，少不了旧习惯对新理念的排斥。
我从神武门出来时，身后和我隔着五米远的厉宁也慢腾腾的从神武门下走过。用他的话来说，这不约而同的路线只能归结为“故宫这么大，谁说走一样的就是刻意尾随”的巧合。而在我看来，这令人哑口无言的“巧合”除了加重我的追悔莫及外，也频频令我无奈到失笑。
在我沿着线路游览时，厉宁懒懒散散地插着口袋。他耳朵塞着无线耳机，有时走在我前头，有时走在我左侧，永远隔着那么几米，倒像是真一副专心致志参观景点的模样。
有时候，他“凑巧”地跟在我身后，在我举着手机记录风景时冷不丁抛下一句，“啧，就这扇门得拍半个小时了都…”他打开手机的拍照功能，一只手扣着手机伸长了胳膊，在我边上也在对着殿宇对焦。“唔，我都拍好了。”
我拍了好久也没拍到满意的照片，本不想再搭理他，谁知正好扫见他刻意亮着的屏幕。
“怎么样？”他将我偷窥的视线抓了个正着，十分得意地勾了勾唇，“一般不出手，出手就专业。”
“学摄影的吗？”我下意识问了句，一面大大方方地看起他拍的照片。
“不是，”大概是我突然凑近，他往后靠了靠方便我查看手机的照片。“我学动画的。”
“是么，拍得挺好的。”我直起身，客观地点评。
“发你？”他撇过眼睛问我。
“好啊。”左右也不吃亏的事，我没什么理由拒绝。
“你微信多少，我微信发你原图。”厉宁低着头，手指漫不经心的在屏幕上划动，像是在等我。
“微信？”我一头雾水。在香港时，我们习惯用what's app联络彼此。于是，我颇为遗憾地打消了传送照片的念头，委婉地说道，“我没有微信，照片就算了吧。”
厉宁终于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告诉我在大陆，几乎男女老少都用微信来联络亲朋好友。他一面恨铁不成钢地形容我是“山顶洞人”，一面打着要紧跟时代潮流的理由教我下载安装了这个软件。
更甚的是，不忘在道别前叮嘱我，“熟能生巧，老年人。”
厉宁朝我挥了挥手机，有些吊儿郎当地歪了下脑袋。他的学校在东五环，要搭两趟地铁回校。而我步行至故宫站，等待着13路公交载我回酒店。
这天，我回到酒店，带着一天的收获和疲惫平躺在床上。被我扔在床上的手机不多时便响起几声我并不熟悉的提示音。我意识到许多计划之外的人事物正像不请自来的浪潮涌入我尚未修葺成功的生活。我歪着脑袋，注视着解锁后的屏幕。在这个装上还不到二十四小时的软件里，头像被一只布偶猫占据的用户已然一气呵成地发来了数条消息。
【L】：（图片）
【L】：（图片）
【L】：我到了
【L】：到没？
【L】：？？？
【L】：……
【L】：你是不是不会用？
我哭笑不得，捞过手机打算回复。就在这时，长短不一的对话条倏然一闪，随之而来的黑色界面带着一串我万分熟悉的号码将我的心“咚”地一声拽入谷底。几乎是条件反射，与屏幕接触的指尖像被灌注了源源不竭的泥浆。顷刻之间，我成了美杜莎诅咒下冰冷的泥柱，僵硬着手指朝拒接接听键滑动。
机械的来电声锲而不舍地挂掉又响起。它带着恼羞成怒的质问，打破了一室的寂静，也打碎了孕育中的空中阁楼。我盯着这串招魂索命的号码，记不清它究竟响了多少次。
我心惊肉跳地将这串号码拉入了黑名单，缺氧般地喘息着，从天真的美梦坠回了浑浑噩噩的现实。
直到后来，我感到呼吸渐渐平稳，耳畔的声响不再嘈杂混乱，我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惊魂未定地拿起手机动了动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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