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格外难捱的时光，对于纪志留来说。
没有办法说出为什么，他只觉得整个人压抑得快要死掉，上一次这么痛苦，还是他妈不在的那会儿。可是那时候他还有他爸在，虽然他爸自己也不太撑得住，因为放心不下还年幼的他，不然说不定撒手人寰也跟着去了了。他们互相成为彼此的依靠，这样才抗了过来。
这一次，看着他考上了期望中的学校，他爸就迫不及待地找他妈去了。他才上大学一年还不到。
医生问他要继续住院还是回家的时候他很不理解：这种事情你们医生不知道吗？你专业还是我专业，为什么要问我的意见？
跟他说话的医生像个没有温度的机器：“目前的治疗已经不再起作用，待在医院其实没有多少意义，建议家属尽量顾及病人的心情，尊重病人的意愿，当然，如果你们实在不方便的话，可以继续住在医院。”
什么就“治疗不起作用”？不是说只是早期治愈率很高吗？手术过后病情不是控制住了吗？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变成“没有意义”了？
那个医生又机械地给他解释，说了一堆专业术语，他能听懂的就是：胃癌早期的治愈率是比较高，但是患者的生存期需要考虑身体素质和精神状态等各方面的因素，有长有短，不能一概而论。
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手术是成功的，后续治疗是可以降低复发率，但不能保证病症不再复发。也就是说，他爸做了手术切除，但是后期没有注意养护，所以病又复发了，而且没有救了。
说的什么屁话，纪志留当时就在想。
他想发火，但不知道要怪谁。看多了生离死别的医生没有工夫同情他，只在离开之前留下一句不带感情的“节哀顺变”。
说得可真轻巧啊，换成他来试一试，事情要是发生在他身上还能这么说得这么不痛不痒吗？这哀怎么节？这变怎么顺？
这样的迁怒实在是毫无理由，纪志留知道自己不对劲，那时候他很想能跟别人聊一聊。
他有朋友，各种各样的人，他们之间什么话题都能聊，但是他并不习惯跟他们分享难过的事情。他是有底线的人，他的脆弱，就是他不能够让人触碰的底线。
有个人好像能触碰那条线，是谁来着？陈夜白，对啊，还有陈夜白，他要是在就好了。纪志留脑海中才出现这个念头，立马就想到他们两个人已经没有联系了。
陈夜白有了新的朋友，在他忙着自己乱七八糟的事情忽略了陈夜白的时候，陈夜白也放弃了他。
他跟那个自己一直看不顺眼的流氓关系很亲，纪志留想不明白是为什么，那个叫蒙钉的是怎么就突然插进了陈夜白的生活里？怎么，陈夜白就不再需要他了？
邝语薇在学校逢人就说他们关系不正常，说蒙钉是陈夜白的男朋友，陈夜白每天都去男朋友的奶茶店帮忙，他们还住在一起。这种荒诞的话纪志留当然知道不能全信，但是一看见各种猥琐的表情出现在那些听八卦的人脸上他就很不爽，他让邝语薇闭上了嘴巴，但是他不能阻止陈夜白每天放学都去奶茶店。
他也记得，在等着自己成绩下来的那几天，陈夜白一直没有回家就是住在蒙钉的奶茶店里。
纪志留一想到这些就神情黯然，算了，他想还是不要告诉陈夜白了，他都要高考了，不要让他分心。
医生跟他这个家属说的那些话，他不知道要怎么跟他爸开口，但他爸似乎已经有所察觉，纪志留按他的意思让他接着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把能见的人都见了个遍，然后就出院回家去闭门谢客。
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他过得很安静，走得时候也很平静，他没给纪志留留下什么话来。就因为这样，纪志留时时会产生错觉，他一直觉得他爸爸还没有离开，就跟从前一样，他只不过是在忙工作，忙完了就会回来看看他。
就是这次忙的时间会很久。
但是他爸已经不在了，在某天凌晨，在初夏的清风和蝉鸣中，走得无声无息。
葬礼来了很多人，纪志留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结束的时候有个人过来安慰他：“一个人要坚强一点，好好照顾自己。”
他抬头却发现眼前全是不熟悉的人的背影，他甚至分辨不出来刚才跟他说话的人是谁，来帮忙的叔伯婶娘不知道都去了哪里，悲凉之感涌上了心头。
纪志留戚戚地想，原来就剩自己一个人了。
他眼看着他爸被推进火化炉，看着他的身体烧成了一堆骨灰，拿出来用白布包着装在那么小一个盒子里，最后被封在一块还没他手臂长宽的地下。
就在他背后。
他转过身，空无一人。遥看过去，仿佛还看得见那墓碑上的人露着笑脸。
他爸明明就在那里，但是他爸已经不在了。
纪志留现在的心情很像歌词里唱过的那样——不觉得痛，是觉得空。心脏像被人捅穿了，有没有流血他没有感觉，只知道有冷风在一直往窟窿里灌。
那一刻他突然很茫然，与外界隔离了一般，他想不起来自己之前是在为些什么事情苦恼，是担忧自己的音乐梦想，还是纠结以后要怎么生活？那些统统都不重要了，在这件事情面前，别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以后会怎样......怎样都已经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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