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客坐在轿子里,跟在他的舅父身后。放在双膝的手紧握着,里面已是濡湿一片。
轿子四平八稳,没有一丝颠簸,可白客的心里仿佛怒号的江河,翻腾汹涌,几欲将他吞没。
他虽然和舅妈之前说了那样的话,可里面有七分是逞强,两分慌张,余下一分挣扎。
他坐的笔直,面容定的板平,他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怯懦软弱出来。白程家的男儿绝不能活得懦弱,叫人看轻!
他的脑海里,忽然钻出一个瘦削的身影。虽然一面之缘,即使没有望见他的双眸,他也知道那里一定满含坚毅与温柔。
白客的心忽然柔软起来了,慌乱的心渐渐平静。
他展开手掌,将掌心的汗水擦干,然后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双眸顿时澄清起来。
他身上流的是那人的血,怎么能如此怯弱?他该坚强起来,让所有人都瞧瞧,他,白客,天下第一!
从轿子里出来的时候,白客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的有些沉默。这朱墙璃瓦,瞧着是如此恢弘大气,宫人,侍从,走三步便能碰见一个,所有人都如同蚁巢里的蚂蚁,围着这座宫院,不知疲惫,永无止境的忙碌着。忙着将所有的养分都供给一人,这全天下最为"尊崇"的男子。
程宁海站到白客的身边,瞧他面无表情,还以为是孩子有些被吓住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有舅舅呢,别怕。"
白客转过头来,冲着程宁海笑了起来,"是,舅舅。"
程宁海看着他,只见白客的双眸一片澄清,仿佛莲叶上滑落的露珠,熠熠生辉。他的心中不由得怔住了。
"我不会给任何人瞧低了去。"
白客抿着嘴,眼里满是坚毅。
两人跟着太监,一路朝前走去,走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了一座宫殿之外。朱红的门窗上用金粉描绘着祥云纹路,左右对称,线条极为优美。抬头便能瞧见用靛蓝青绿赤红各色描绘的飞檐,画着各式瑞兽,栩栩如生,精致非常。
那太监请他们在门口先等候片刻,然后在宫门外请人通传。
"这就是陛下的书房。"程宁海低声道。
白客点了点头,没做声。
又过了片刻,只见一身赭色精织宫服的男子,他面若美玉,眉眼飞长,举止文雅,嘴角带着笑,微弓着身子,迎了上来。
"程将军,白少爷。"
程宁海也笑着点点头:"玉总管,陛下现在可召我们进去吗?"
"陛下现在还有点事没处理完,还请您二位先在偏殿稍后片刻。"玉海声音温润,举止得体,对程宁海说话的同时,还对着白客笑了笑。
程宁海立刻抱拳,"有劳玉总管了。"
白客也随着舅舅行了一礼。
玉海笑着带着他们入了偏殿,一进偏殿便闻到一股淡淡桂香,殿里除去一些应用之物,文玩字画,还摆着一张暖榻,中央是一个瑞兽型的炭笼,半球形,里面正燃着火红的炭火,发出嘶嘶声。
"请二位先在暖榻上歇息。"玉海刚说完,便有宫女上了茶水果子,摆在暖榻上。
安排妥当后,玉海便要退出去。离去之前,玉海忽而抬眸,瞧了白客一眼,然后冲他温温一笑,轻声道:"白少爷一会儿尝尝那盘白色的梅子饼,是陛下最喜欢的。"
白客微愣,然后点了点头。
玉海这才退下了。
白客不明白玉海这话是什么意思,便看向程宁海。
"喝些茶,暖暖身子。"程宁海见他脸色不佳,轻声道。
白客点点头,端起暖榻上的枣色釉瓷杯,轻啜了一口,只觉得齿颊留香,后口回甘,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桌几上摆着三盘点心,皆做的十分精致。其中一盘比起另外两盘倒是朴素了些,饼皮雪白如梨花,隐隐可以瞧见里面淡褐色的内馅。
这是梅子饼?
白客伸手捏了一块,轻咬了一口,淡甜的饼皮顿时融在口中,一股酸甜的梅子味直冲而来,和饼皮混在一起,滋味十分丰富。
"好吃。"白客忍不住低声道。
程宁海瞧着那梅子饼,也捏了一块,尝了一口,露出了赞同的表情,"确实不错。"
白客三两口吃了手中的,又捏了一块,似乎有些爱不释手。
两三块梅子饼下肚,再喝一口香茶清口,微苦回甘的茶水和着酸甜可口的梅子饼,竟是绝配!
这么一吃一喝之后,白客心中的焦虑竟忘掉大半,只觉得心情也变好了许多。
舅甥俩人在偏殿喝了茶,吃了点心,刚搁下杯子,就见玉海推门而入,"两位,陛下召见了。"
白客这才回过神来,立刻和程宁海站起身,整了整衣冠,跟着玉海,往书房走起。
应是玉海亲自带着,也没通传,三人直接走到了里面。
一进去,入目便是满屋满墙的书文典籍,汗牛充栋。
白客低着头,跟在程宁海的身后,同程宁海一起跪下,叩首,口中喊着:"吾皇万岁。"
他的头磕在柔软的毛毯之上,淡淡地桂香飘来,书房里静的出奇,白客几乎能听到自己胸膛里的跳动声。
许久,他听到,"起来吧。"
那人的声音低沉,近在咫尺。
白客慢慢地站起身,然后抬起头,看着那人。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他,却是最近的一次。
他的头上束着金冠,方正的脸庞线条硬朗,双眉入鬓,狭长的眸子越过程宁海,直直地看着自己。
他的右眼角有一处小小的痣,白客下意识想抚摸自己的眼角,他那里也……
眼前的男子穿着黄袍,虽是坐着,却让自己不禁屏息起来。
"你的伤好了吗?"
他的语气意外柔和,像是一位和蔼的长者。
白客立刻低下头去:"谢陛下挂怀,我,草民的伤已经好了。"
"你多大了?"
"十五。"
那人止住了声音,许久才道:"你喜欢梅子饼吗?"
白客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喜欢。"
"那就好,一会儿我叫人给你带一些走。"他的语气似乎提高了一些。
白客忍不住抬起头,看向陛下。那人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看向程宁海。
"多谢陛下。"
"程爱卿。"
"臣在。"
"刚刚玄楼来见朕,说了些他在京城听到的风言风语。"皇帝慢慢地站起身来,"他说,白客是一位哥儿。"
此话一出,白客眼神微闪。程宁海却面色不改。
"虽说武举并未限制身份,可是如果事情符实,那这就是欺君。"皇帝一字一句地说,脚下慢慢地踱步而来,正好停在了他们面前。
"陛下!"程宁海似乎正欲反驳。
"陛下,"白客忽然朝前跨了一步,"草民确实是哥儿,不过欺君的只有我一人,与我舅舅无关。"
白客扬着头,与那人对视而立。
他是哥儿,但是这不是错,更不是罪。错的是这世道,是腐朽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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