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琪第一次醒来时最先闻到了一阵浓烈的医院味道，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他倒是觉得熟悉而温暖，小时候妈妈抱他的时候身上常常带着这种味道。
他缓缓张开眼，白光晃动的视线中出现一张模糊的脸，戴着燕式帽的小护士看了看他的眼睛，轻声说：“哎，好像醒了。”
“是吗？”戴着口罩的年轻男医生凑过来看了一下，“嗯，是醒了。”
他看了眼纪念琪右手腕上的识别腕带，语气轻松地说：“纪念琪是吧？别担心啊，你左肩的肩胛下窝有轻微的骨裂，已经给你复位过了，好好休养预后应该影响不大。但后背这道伤口有点深，而且还长。现在我要给你上局麻，然后分两层缝合，一会儿你配合我不要动，给你好好缝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手里动作着，发出轻微的器械碰撞声。
“什么？”小护士看见纪念琪嘴巴在动，凑过去听了一下，眼看着他的睫毛上下颤动了几下又合上不动了。
“又睡过去了。”小护士调整了一下输液的速度，小声说：“看来对芬太尼耐受不强。”
“也好，”医生答道，“睡着了我们正好慢慢缝，缝好点。”
“可惜了，长得这么好看，身上留道疤。”小护士感叹。
医生似乎笑了下：“没事，将来去美容科处理一下，影响不会太大。”
再次醒来的时候意识还是模糊。耳朵先听到有人在旁边小声哭，呜呜咽咽很伤心的样子。不远处一个声音压得很低，但很生气：“你胆子也太大了，发生那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告诉家长呢？”
一片沉默中纪念琪神志渐渐清晰，听到父亲的声音在质问：“你觉得你行，你都能扛，不用家长出面是吧，结果呢？”纪纲越说越生气，“你看看现在把宝宝弄成什么样子？”
纪念宇坐在病房角落的椅子上，手肘撑着膝盖，埋头盯着手里满是血污的校服外套，依然没做声。
当年的事情闹得太大，纪念宇不知为什么发疯，别人进去的时候冯浩已经口吐白沫晕死过去，纪念宇拎着根水管红着眼睛还要再打，竟是一副不容分说要把人打死的架势，几个人都按不住。
虽说他当时未成年，但毕竟对方落了残疾，不依不饶，纪纲为这事奔走了很久，最后到底赔了一大笔钱私了，才没让他落了案底。
纪纲了解自己儿子，纪念宇淘是淘，浑是浑，但不会无缘无故就这样下死手打人，问他到底为什么，却梗着脖子说什么也不开口。不但弟弟不说，这次不知怎么了，连哥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纪纲气急，拿皮带把小儿子狠抽一顿又罚他在走廊的风口里跪着不准起来，大儿子哭哭啼啼要求情就狠心让他一起跪，跪到快天亮的时候纪念琪发高烧晕了过去，一场大病弄得家宅翻乱，这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揭了过去。
那晚网吧里发生的事情，兄弟俩并没有商量，却不知为何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过，不管是对彼此，还是对其他任何人。
纪纲无奈地叹息，语气沉痛：“爸爸妈妈就这么不值得你们兄弟俩信任吗，这么严重的事，居然瞒了大人这么久……”
隋玉在旁边哭得越发伤心：“囡囡，我的囡囡……”
纪念琪听到这里，忍不住想说话，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只能皱紧眉头用尽全力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嗯……”
家里三个人同时扑过来，隋玉想碰又怕他痛，带着哭腔焦急地问：“囡囡，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纪念琪勉力张开眼，发现自己正以一个极其不舒服的姿势趴卧在床上，轻轻一动，一阵剧痛来袭，他忍不住痛呼一声，眼前一阵黑，额头立刻沁了层汗出来。
“哎，不能动！”隋玉轻轻扶住他的后颈：“你背上伤口刚缝好，千万不能动，乖啊。”她拉过旁边的止痛泵，调整了剂量打开开关，安慰道：“很快就不痛了，忍一忍，除了痛，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头晕不晕？有没有想吐？”
纪念琪头晕得翻江倒海的，浑身上下没一处地方不疼，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偏偏又动弹不得，皱着眉头闭紧双眼喘了会儿气，止痛泵的药劲儿上来，就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被他这样一打断，纪纲也没心思再骂小儿子，跟隋玉低声商量后面如何轮流请假陪床的事情，回头一看，却发现一晚上没说过一句话的纪念宇站在病床前，一脸沉默地看着哥哥，手里把那件带血的外套攥得死紧，小臂上青筋隆起，拳头都泛着白。
他立刻警觉地问道：“小宇，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这件事现在归我处理，你不要再去给我闯祸了听到没有？”
纪念宇没动，也没回答。
纪纲忍不住发怒：“这件事要是你当时就告诉我，也不至于闹成今天这个样子！只会动手那是莽夫，你的脑子呢？”
隋玉扯住他的衣服使了个眼色。纪念宇从小护短，自己被打两下向来不在乎，哥哥被欺负却是天大的事情。琪琪在他眼前被打伤，最难受的肯定是他自己。
纪纲想起从小教育他“有人欺负哥哥只管打，打坏了爸爸兜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有点理亏地压下火气，低声道：“你放心，我儿子被欺负了，我是不会息事宁人的，但是大人自然有大人的处理办法，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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