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明玦一走，剩下金富贵、蓝曦臣和孟瑶三人，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舒缓了下来。
孟瑶恭恭敬敬地写过泽芜君相助，蓝曦臣彬彬有礼地连道不妨。荒山野岭的野林子里，这俩人硬是客套出了一种朝堂见礼的庄重雅致的韵律感。
“你们……他们……平时也这样？” 金富贵小心地问孟瑶，“多累啊？”
孟瑶有些无奈地小声解释道，蓝氏家风对“雅正端方”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从小行走坐卧一举一动都恨不能拿尺子来量，坐姿站姿行姿哪怕是打架的姿势都早就养成了习惯，让他们随便一点反倒是强人所难。
“也不单蓝家这样。” 孟瑶像是觉得自己说了蓝家太多是非，赶忙补救道，“别的世家大族多对自家子弟有专门的训练，不过没有蓝家这么严罢了。”
金富贵无语了，看看蓝曦臣，又看看自己，喃喃道：“多亏没投错胎……” 他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聂明玦那个臭脾气，是不是就是被这些乱七八糟繁文缛节压迫出来的？
闲话扯毕，三人一道往山外走去。
蓝曦臣本就是在收到孟瑶的急信后匆匆赶来的，所带的人不多，稍候自是要回姑苏蓝氏驻地，整军备战。
温若寒死得甚是突然，但温若寒既死，岐山温氏的盘子铺得再大也是个树倒猢狲散的结局。这正是群起而攻之的好时机，几乎都用不着开个清谈会什么的协调一下。 就连金光善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金富贵也准备安顿完孟瑶之后，就回不净世继续被压榨剩余价值，彻底把这场射日之征的活干完了，再琢磨以后的事。
唯一还没着落的，就是孟瑶了。
跟着金富贵回不净世，不现实；可金富贵问他要不要先回家，他却也摇头。
蓝曦臣温言道：“你可是依旧希望在兰陵金氏能取得一席之地，获得父亲的认可？你如今立下大功，想必你父亲也再无可能忽视你了。”
孟瑶迟疑地看了一眼金富贵，嗫嚅不答。
金富贵微一思索，随即明白了。
孟瑶大概是怕他难过，才说不出口。实话实说，他想明白的时候，确实是有些难过的，难过于孟瑶终究还是想认那个破爹，想将来搬到金鳞台去住。怎么看，怎么像是重视功名富贵胜过重视自己这个对他很好的亲哥一样。
但是，但是孟瑶毕竟和他不一样。
他是活过一辈子的人了，顾三娘又是个决绝性子，提起金光善跟提起一条咬过她的狗差不多，所以金光善对他而言，也不过就是个名头上挂了“爹”字的陌生人而已。
但金富贵上辈子没爹，也见过很多没爹的孩子，很清楚“爹”的概念，对孟瑶这样的人有多重要。
那是他体内一半血脉的来源，是被娘亲当作英雄、神仙来提起的，是心里的一尊神像。是自幼被顽劣孩童嘲讽欺侮时，咬着牙在内心想着“要是我爹回来，把你们都打一顿”的依靠。哪怕幼稚，哪怕一厢情愿，那都是心里始终过不去的一道坎。
更何况……小瑶爱功名，但爱功名也不是什么错。金富贵自己还爱钱呢。
“没事。” 金富贵笑了笑，“小瑶，你尽管去，大不了再回咱家。”
孟瑶有些讶异，又有些失落，追问道：“兄长，你难道不想和我一同认祖归宗？” 看着金富贵懵逼的表情，他急切地补充道：“兄长你如今也是一战成名，父亲定不会拒绝的！”
金富贵呲牙咧嘴，皱眉道：“一战成名？我？不是你？”
蓝曦臣微笑道：“金兄何必妄自菲薄？孟瑶自是首功，但金兄跟随明玦兄刺杀温若寒，想必不久之后，仙门百家也会知道金兄的大名了。”
金富贵马上摇头道：“我可当面骂过金光善是个老狗娘养的——（素未谋面的）奶奶对不起——他再不要脸也不至于连最后一层皮也不要吧？”
“这？” 孟瑶满脸讶异。
蓝曦臣看向孟瑶，温言解释道：“孟瑶，你不知道，你兄长曾为了给你正名，当面斥责过你父亲。”
金富贵一脸窘色，赶紧连连摇手：“泽芜君，蓝宗主，别提了别提了，不是啥好事。我那是一时激动，一时激动，那个，口不择言，嗨，”
他叹了口气：“也不是真要打他一顿，我娘老早就揍过了，只要他老老实实别作妖，我也就跟他井水不犯河水了。”
孟瑶却甚是感激，又是遗憾，低声道：“只可惜兄长若是不认祖归宗，便上不得族谱，不能教后世金家子孙都记住兄长，记住师父。”
金富贵拍着孟瑶的肩膀，笑着摇头：“那都是小事，我要伺候我妈已经很难了，还要多伺候一个更年期妇女？”
孟瑶想起顾三娘和金夫人来，也忍不住笑道：“兄长说得极是。”
……
三人一边下山，一边又闲聊一阵。
蓝曦臣和孟瑶聊得甚是投机，金富贵不懂那么多言辞典故，很多时候只能微笑着听。
好在他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说的，除了不知身在何处的温情姐弟的事情。
温情姐弟的事情，他也只是提了一句，请蓝曦臣稍稍留心一二。毕竟像泽芜君这样的端方君子，本就不会伤害那些老弱妇孺，也无需他多话。其实，只要他们不是落在了兰陵金氏的手里，那就一切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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