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揉着我的头，发出噤声的声音安慰我。
“如果你的眼泪可以变成珍珠，我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他的话令我破涕为笑，但他依然揽着我的肩膀没有松开。记忆似乎突然被拉回一年前的春天，同样的一个雨天，他在大雨即将落下时撑开伞，凑过来吻我。上次是唇，这次是额头。显然我们想到了同一件事，雅克把伞柄塞到我手里，在我面前蹲下来，双手背后：“上来，我背你。”
我笑着摇了摇头，举着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伞柄一歪，险些带着我一起跌进雨中。他先扶住了我，那把黑伞在激起白色雾气的地面上骨碌碌转了几下，滚到了路中间。我们不约而同地大笑，雅克搀着我，伸手拦了一辆车。
车门关闭的一瞬间，我问他：“你找我很久了吗？”
他的目光落向窗外，墨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在雨中扭曲的路灯光芒，“嗯，很久很久。”
“你为什么知道我在那里？”
“我想不出你还能在哪里，那张海报就是你，你就是那张海报，艾蒂安。”此时我的名字就像一块软糖被他含在嘴里一般被叫出来，“有一种说法，被拍照的人，灵魂也会被摄走。虽然这是个相当迷信的看法，但我有点相信了。我在那上面看到了你的灵魂。我甚至听到他在呼唤我。”
但有人却对那灵魂熟视无睹。不，不对，他看到了，却没有听到他的呼唤。
雅克的家总是亮着灯，他的女管家卢娜会站在门前准备我们室内穿的拖鞋。洗澡水已经放好，床也已经铺好，一切都像一年前的春天。我勉强洗干净了自己，沾着呕吐物的衣服被卢娜拿走清洗了。
雅克为我准备了一间客房。我打开阳台的门走出去，发现他穿戴得整整齐齐，站在我旁边的阳台抽烟。他看见了我，冲我摆摆手，“早点休息。明天我送你回皮埃尔那里。”
我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去。”
他似乎为这话感到诧异。
“我想请几天假。”我说，“我就要去长途旅行了。”
“我知道。”雅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只是又默默吸了口烟，叫我早点去休息。可我连句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来，我应该感谢他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再一次收留了我，而且没有收取任何报酬。我关上阳台的门，爬回床上。
床头柜上摆着一罐糖，我拧开盖子，满满一罐的粉色糖纸，我小心翼翼地展开糖纸，把像弹珠似的糖球塞进嘴里，是水蜜桃的味道。
第二天我们一起吃早餐，我下楼时，雅克穿着睡衣，卢娜正在帮他倒咖啡。他面前放着熨好的报纸，举着杯子对我示意。
卢娜也帮我倒了一杯黑咖啡，这个姑娘很少说话，却非常体贴入微，几乎不用雅克嘱咐任何事情，她总能提前预设好各种情况，并从容不迫地解决。
雅克问我需要请多久的假，如果皮埃尔打电话来，他也好有交代。我不愿再麻烦他，所以决定用过早餐后就离开，我记得利维的地址，只要带几瓶酒，他会很乐意收留我。桌对面的雅克舔了舔嘴唇，放下了杯子，拿起报纸来看。
“你最近不爱笑了。”过了一会儿，他从报纸中探出头，语气仿佛丈夫在询问妻子有关出轨的事情一样平静。
“没有。”我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爱情总是使人沉默吗？”雅克的视线落回报纸里，自言自语，“有时候我觉得爱情真是神奇，你渴求的时候对它百依百顺，得到之后却把它踢到一边；或者求索的时候便小心翼翼，得到以后更加患得患失。爱情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我歪了歪头，不明白话题为何突然转变。
雅克把报纸在我面前摊开，去年八月他同样把一张报纸平铺在我面前，那时柏林墙刚刚建起。
“《祖与占》。”他让我看那张片场照，让娜▪莫罗穿着过大的毛衣在桥上奔跑着，后面跟着奥斯卡和亨利。我当然知道这部电影，今年一月我和伊文一起看的。
“德国人祖和法国人占，他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凯瑟琳。”雅克说，“最后占成全了祖和凯瑟琳，祖单纯善良又温柔，你也会喜欢那样的人对吧？”
还没等我回答，雅克就继续说了下去。
“单纯考虑剧情，我们可以理解为占为了爱和友谊退出了，但他们重逢时，凯瑟琳却选择了与占再发展感情，她享受婚姻外的自由恋情，这段快乐的三人行就开始了。”
“后来的故事我们都知道。”我说。
“没错。”雅克说，“我却不觉得结局有什么重要的，恋爱的感觉才是重点。”
“谁会不喜欢让娜▪莫罗那样的女人？”
“确实，就像谁会不喜欢艾蒂安▪莫兰。”雅克笑了起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的脸却一阵燥热。
“德国人祖和法国人占，漂亮的凯瑟琳。”雅克似乎意犹未尽，注视着报纸，点燃了一根烟。
我碰了碰他的手，示意他给我一根。雅克头也没抬地塞到我嘴里，这样心照不宣的时刻我们之间存在太多了。就像卢娜总是有条不紊，知道他的需求，雅克总能明白我。也因此我才想到了我们是一样的人，都是很容易出轨的性格。
明明是容易被花花世界吸引走的人，却总是佯装一副最痴情的模样。最渴望得到他人爱意的人是我，得到后生怕失去的人是我。爱就像融进血液中一样，如果一个人不能给予，我还会找到更多，我从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我尚且是这样的人，有什么权利去要求别人只注视着我呢？
雅克用烟头烫穿了眼前的报纸，墨蓝色的眼睛从破洞中窥视着我。
“凯瑟琳，”他吐出一口烟，“回到祖身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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