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夺帅
史宗义在之前与敌军的攻防战中，不慎中了流矢，虽未危及性命，到底是上了年纪，又兼旧伤复发，身子骨实在撑不住，便将一些事务移交给了副将柳山打理。
柳山虽为人忠义，到底还是莽撞了一些。朱龄坛这番话他哪里听得进去？只管一叠声地唤人上来装炮弹。
朱龄坛无奈，只得拿起瞭望器又去看对面。
这一看不打紧，却分明看到一个身着蛮人重甲的人，手拿长剑在与人厮杀，而其长相和动作都十分神似靖远王朱宜铭！
朱龄坛心中激动不已，便脱口而出道：
“住手！柳副官快住手，我看到靖远王了！”
“啊？”
柳山吃了一惊，凑过来夺走了朱龄坛手中的瞭望器，也朝那边眺望了一通。可这大混战中，哪会有人待着不动等着你去看？自然是什么也没看到。
柳山将瞭望器的镜片放到自己衣襟上擦了擦，又细细远眺了一会儿，方嘀咕道：
“朱四你是不眼花了？什么都没有啊……就算咱们王爷还活着，怎么跑到蛮子的军营里去了？！”
朱龄坛急得跺脚，咬牙道：
“我绝对不会看错！若真是靖远王怎么办？你这一炮下去要是打到了王爷，你心安么？！”
“这……”
靖远王这几年来对宁夏的暗中帮助，守军们都心知肚明，柳山亦对这位王爷印象不错。可宁夏已被围了半个多月，眼下突然出现难得的好机会，若能趁乱追击，迫使敌人退兵的话，岂不是……正在踌躇中，突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胡闹！不知已不知彼，怎可轻举妄动？！”
众人一扭头，见一位身着戎装的老者走了上来，步履虽有些艰难，却坚定稳重，举止之间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见史宗义将军来了，众人连忙低头行礼。
史宗义不急不徐地走到城墙跟前，伸手搭了个凉棚朝敌军营看了片刻，又朝柳山伸出一只手。柳山会意，连忙将瞭望器呈了上来。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之后，史宗义紧锁着眉头放下瞭望器，对柳山道：
“派两个探子下去打探一下消息。”
不知不觉之间，太阳升起来了，销烟逐渐散去，原野上悄悄起了一层薄雾。从塔塔尔的营地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象是角声，又象是埙所吹奏的哀乐。
宁夏守军还在诧异之中，便看到余下的塔塔尔人连帐篷都没收，几乎是一哄而散地——撤军了。
派出去的探子还没有回来，也不知撤退是真的还是耍诈。众人正在惊诧莫名时，突然又见到一群蛮人军队出现在城墙之下，人数虽然不多，却与方才撤退的塔塔尔人完全不同，个个军容严整，持枪鹄立。
守军们顿时如临大敌，急忙齐刷刷端起弓弩，对准了这群突如其来的异族人。
谁知那为首的几人中，却有一个摘下了头盔，朝宁夏城门大喊道：“史将军！此乃我方友军，朱宜铭在此恳请史将军打开城门！”
*
天上的太阳有些发白，旗杆上的军旗象被冻住了一样。几根竹竿和一块帐篷布搭成了一个四面漏风的临时“会客厅”。“会客厅”的周围站了一圈人，全是宁夏守军中有头有脸的将士，大家都混身紧绷地屏住呼吸，一脸戒备地张望着。
“会客厅”中央那张老旧的八仙桌旁，除了史宗义和朱宜铭之外，还坐了两个陌生人。
一个身长约九尺，生得虎背熊腰、高鼻森目，不仅有一头蜷曲的发，还有一只蓝眼，十足的异族长相，只见他系着滚着黑狐毛的斗篷，颇有些王者风范；另一个着一身灰色麻布衣衫，腰跨长剑，头上的大斗笠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那异族人环视了周围一眼，将右手放置在胸前，朝史宗义微微躬身道：“想必这位就是史宗义史将军了？久仰大名，在下巴图尔，乃是赫勒族的现任首领。”
这人的汉语十分流利，没有任何生硬之感，教周围的人都吃了一惊。
史宗义常年镇守边关，熟悉蛮族礼仪。见巴图尔朝他施礼，便也还了一礼，道：
“失敬失敬，据本将所知，赫勒乃是塔塔尔九部之一，为何会阵前倒戟，助我大南守军呢？”
巴图尔叹道：“史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赫勒先祖本是塔塔尔人的奴隶，百余年来一直被他们当成猪狗一样使唤。当年，父汗亦死在阿古达手中，连头骨都被他拿去做了酒器。我自幼便立下大愿，将来定要取下阿古达的首级，以报我族人之恨与杀父之仇！”
“原来如此，”史宗义点了点头，拱手道：“那不知大汗又是如何碰到了我们王爷的呢？”
巴图尔笑道：“此事说来也巧……”
“会客厅”外，一头红发的安东尼奥伸着脖子望了望里面，将朱龄坛拉到一旁，附耳道：“喂，朱四，方才在城门外，靖远王怀里搂着的那个美人儿，是他的姬妾吗？”
刚才在城墙之下，靖远王的马背上并非只有他自己。众人都看到，他怀里分明还搂着一个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依稀眉眼的纤瘦人影，而且，那人似乎还是昏迷不醒的模样。
回想到这里，朱龄坛叹了口气。
不怪安东尼奥会想歪，就连自己那一刻也想歪了。
“胡说什么呢，那是王爷自幼随身的乔内使，男的！他们前几次来宁夏的时候，你刚好关在实验室里，所以没见过……”
“内使？男的？！”
安东尼奥瞪着眼，歪着头表示不解。
朱龄坛一时语塞，不知该先跟他解释“内使”这个词，还是先强调“男的”不容质疑；转念一想，又似乎觉得“内使是男的”这个论断不够严谨，而安东尼奥又是十分讲究逻辑推理的一个人——到底该怎么表述才好？
谁知安东尼奥眯着眼，双手握在胸前，惊叹道：
“哦上帝啊，一个男人竟然和另一个男人……这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啊……”
只见他一边在胸前划着十字，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自顾自地走开了，留下一脸问号的朱龄坛站在原地。
“这鬼佬，什么毛病？！到底有没有听人说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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