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老藤舒枝。
浅浅的霞光悄悄地投过窗棂打在了小套屋的床上，剩下一点扣扣搜搜地被程一屋里挂着的隔间窗帘挡了去。
屋里的两个少年凑在了中一处，一人仰躺，手臂搭在另外的一个空枕，而那本应该睡在枕头上的人正微蜷着凑到了那人臂下，无知无觉地沉沦在自己的美梦里。
突然那仰躺着的人醒了过来，他的眼睛眨了眨，在一片昏暗里辨别出那窝在自己手臂下的人。
他愣了几秒，看着那人把被子夹抱在自己怀中蜷起来，像是感觉到了冷而下意识地蜷缩，他嘴角不自觉得勾起，带了三分无奈，和七分纵容的味道。
他一翻身，合眼佯装梦沉时的无心动作，将那微蜷着的人笼进了怀里，见那人没有什么感觉。
他又稍微放大了动作，将自己的被子搭在那人背上，伸过去的手微微抓着背角，替那人掖住被角，耳边还轻哄着。
“睡吧，睡……我们盖个被子。”
那少年在他怀里哼了一声，往他怀里又凑了凑，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眠了一会儿。
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打开了面前人的手，一个猛子坐起来，看着那人，耳根子却红得迅速。
“你干什么？”他问。
周肆的手被程一打开，自己反而支肘看着那个匆匆踩着拖鞋去厕所的人，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给你盖被子啊，你怎么了，程一一？”
“哦。”程一包着一嘴的牙膏泡泡，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他匆匆地漱了两口清水，“你还不起来，今天不是要去看阿姨？”
说完他侧头，突然被门口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正靠着门看他刷牙的人惊的一激灵。
“……”程一睨了他一眼，“看什么看啊？”说着抬手把厕所门关过去。
周肆听着里面放水的声音，突然起了坏心地等了几秒，扭开门把，探头，煞有其事地小声道：“欸，程一一！”
“？”程一偏头看他。
“你尿……偏了。”周肆故意挑了挑眉，往厕所便池看了一眼，吓得程一立马回头，周肆连忙关上厕所门，蹦跶着扑回程一的床上，嘴角的笑都没停下来。
他把脸埋在程一的枕头上，笑得背一抖一抖的，尤其是难得在听到程一在厕所里说了句“我草”之后，他干脆翻过来捧腹大笑起来。
程一在厕所里看着毫无偏差的便池，实在不明白周肆的笑点在哪里，他在心里啐了周肆一口，又骂了一句：“神经病。”
而被骂做神经病的某人还完全不知道自己被骂成了神经病，他反而在今天去看自己母亲的路上都格外开怀，好像昨天晚上挨父亲打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或者该说他每次上山来看他母亲，都是这样，很开心。
但到底有多少是他真心开心，就是程一也不知道。
程一和周肆蹲在了那刻了名的黑青石头前，一人点烛，一人摆果。程一和周肆两个孩子做的像两个做惯了的大人，一分怠慢的都没有。
周肆从程一手中接过带上来的一瓶矿泉水，拿出裤兜中的一叠纸，也没细数有几张，就连着水一起擦拭着他母亲的墓碑。
慈母 孟龄竹 之墓。
他的手摩挲在“孟龄竹”三个字上，明明出生后他便没见过这个人，但总会情不自禁地怀念她。
会一点点替她除荒秽，一点点替她擦拭墓碑上的黄灰，一点点在心里唤她，一点点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山坡上，悄然问她，为什么当初要用生命留下自己呢？
往往这时候回答他的只有耳边呼啸的山风，和山坡上抱着膝盖等他的程一一。
“程一一。”今天的周肆不大一样，大概是心情很好的缘故。
他看着那个仍旧是坐在小山坡的荒草上的程一一，仍旧是他的程一一。
只是不知不觉从小孩子长成了少年模样。
“你和阿姨聊完了？”少年问道。
周肆回头看着香烛被秋风吃了半截，火焰仍猎猎，才走到程一一那儿，挨着他坐下。
他低头随手摘了根野草，绕着指头玩着。
程一却开口：“烛还没烧完吧？”
“嗯，”周肆应了，又好奇，“怎么了？”
“没事，”程一的手撑着周肆的肩头站起来，走到了周肆母亲的墓碑边，开口絮絮，“阿姨，好久没和您聊天了，你和周肆聊了那么多次，也和聊一次吧。”
程一抬眼看着那个坐在面前，肩膀渐渐紧绷起来的背影：“你说他为什么每次都说了打不赢就会逃跑……”
“程一。”周肆皱了眉头，回头来打断程一。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叫程一的名字。
程一是这么觉得的。
周肆在遇上程一微楞的目光时，也突然这么觉得了。
他摸了摸鼻尖，眨了眨右眼，将气氛缓和下来。
周肆伸手将愣住的程一牵了回来，拍了拍身边的一小块石头，示意程一坐下来。
“别在她面前说。”周肆小声说了一句，又装作没事人一样，伸直了腰背，深呼吸了一下，手懒散地搭在膝上，“我没事，不疼了。周城他……一年也就发作这么几天。”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周城在周肆这里没有了爸爸的称呼，或许就是昨天，或许就是每次他打了周肆以后。
周肆还是个孩子，是个会知道疼，会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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