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外头天刚蒙蒙亮萧恒就醒了，柔和的灰光从窗帘间隙里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痕迹，跟黑白默片里的场景似的。
他这几年睡得一直不太好，失眠严重，就算睡着了也断断续续的，常年需要药物辅助。旁边的尹时京还没醒，热乎乎的身体挨着他，睡得很沉的样子。意识到这一点，他呼吸一窒，过了好一会才渐渐放松下来，注意力飘到了别的地方。
他和尹时京从很久以前起就认识了，撇开那点微乎其微的血缘，应该算是朋友关系。
最早的那几年，尹时京刚被尹琼带回国，因为长得和其他亚洲小孩不一样，中文又说得磕磕巴巴，总被学校里的其他小孩欺负，只有他肯和他一起玩。再大点，他们进了同一所私立中学，后来一起升入省里的重点高中，直到高二下学期他家里出了事，转学去了别的城市，而尹时京在准备出国，已经不怎么来上课，联系变得断断续续。
那些一起去学校、一起写作业、一起玩乐的日子就像是上辈子那么遥远。
他再躺着也睡不着，便穿好衣服下楼去。
罗姐已经起来了，在厨房里忙碌。她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连有人走到她身后都没有发现。
“是萧恒啊，”差点吓了一跳，罗姐放下手中活计，不太自然地跟他说，“早饭还有一会才好，要不要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她看萧恒摇头，有些蛮横地把碟子塞到他手里，“拿着。”
接过那一碟子萝卜糕，萧恒出去灵堂给尹老先生上香。
没想到灵堂里除了自己还有另一个人在。他停住脚步，低声叫她姑姥姥。
“萧恒？”头发花白的尹老夫人认出是他，摸索着站起来，“我一早上就听小罗说你和时京来了，半夜来的，你怎么起得这样早，不多睡一会吗？”
在萧恒的记忆里，她是个很优雅的老太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总穿黑丝绒旗袍，胸前别着带银流苏的翡翠胸针，就算是教训人也是细声细气地讲道理，绝不会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但现下，她就披着件半旧的深蓝色外衣，先前支撑着她不肯老去的那股劲头已全然消失，她皮肤松弛，眼神浑浊，身躯伛偻，老得要人有些认不出了。
“睡不着，有些认床。”他扶着她到一旁坐下，“我来吧，这是我做小辈该做的。”
“你都长这么大了，记忆里你还是这么一点点小。”她手在腿的地方比划了一下，“你得好吗？”
灵堂里烟火缭绕，隔日的素白菊花已有些萎谢。他手里拿着一叠黄纸，一张张地喂给贪婪跃动着的火舌，听尹老夫人絮絮叨叨地说旧日琐事。
“还好。”萧恒抬头凝视黑白遗照上的那张面孔，“那个时候谢谢您两位了。”
他父亲在一场车祸中意外丧生，留下偌大的公司。他母亲是自打结婚后就不再工作，哪里擅长经营公司这些事？就在他们孤儿寡母一筹莫展之际，尹老夫妇伸出了援手，派来律师善意并购了萧恒父亲的公司。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谢不谢的。”尹老夫人触景伤情，两行泪沿着苍老的面颊滑下，“你妈妈的事情，我要是多注意一点就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无论是谁都不愿意的。
“看您说的，”萧恒笑了下，拍干净手上的纸屑，过去搂住她，“都过去了，她现在……应该见到了爸爸，算是圆了心愿。姑姥姥，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你父母的事情，我一直都很难过。”尹老夫人冰冷的手指紧紧握住他的，他动了一下却无法挣脱，就这么让她攥着，“你……你是个好孩子，她怎么舍得？”
萧恒注意到尹时京已经睡醒下楼，疑惑的目光往这里飘，“都过去了。”他像是着重强调，拍了拍尹老夫人那因衰老而萎缩成小小一团的身体，“没什么关系的，我很好。”
少年失怙的痛楚虽然还在那里，但因为时间慢慢流逝，想起来得少了，也渐渐没什么所谓。
等尹时京从他手里接过安慰尹老夫人的活，他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到阳台上吹风，抽烟。医生建议他少些不健康的生活习惯，他也的确在尝试戒烟。
但心烦意乱的时候，只有这些不好的东西才能稍稍给予他分毫慰藉。
“外婆和你说了什么，看你脸色不大好？”过了一会，尹时京出来，靠在他旁边的位置，“给我一根。”
“她想起我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和我讲她的事情。”
他将烟盒递过去，尹时京抽了一根，懒洋洋地指了指，示意他过来点火。他很轻地笑了下，凑过去替尹时京点上火。尹时京的蓝眼睛里倒映着一簇跳动火苗，即使只有一瞬间，他的心也像是被撞了一下。
“抱歉。”尹时京深吸一口，看向缥缈的远方，“那时我不在你身边。”
“没事。”萧恒挥挥手，“我看你还是多陪陪你外婆，她看起来寂寞得很。”
不是他不愿与人谈起父母，只是当中许多弯弯绕绕，知道的人能少一个就是一个。
人都是这样，即使是朋友，也有绝对不能分享的东西。
从上午九十点钟开始，来吊唁的人渐渐多了，灵堂里的烟火再不曾断过。
尹家不是什么大氏族，但从北方迁徙来这里扎根已有数十年，开枝散叶，亲戚朋友不是个小数目。午饭以前，出差中的长子尹泽从外地赶回，再过半个钟头，据说身在欧洲的小女儿尹琼，也就是尹时京的母亲也现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无人地请大家收藏：(m.zongcaiwenxue.org)无人地总裁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