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最开始注意到变化的总是亲近的人。好几次林求索和郑铭招呼易瞻聊天，都发现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就是在那一个人愣着，像是将自己从身处的环境中剥离了一样，面无表情地置之度外。
他俩私下商量过，一方面觉得也许关乎易瞻私事去打探不好，一方面又觉得易瞻这样每天满腹心事又沉默寡言的样子实在让人忧心，很是纠结。
可还没等他们琢磨出个所以然，易瞻像是在这场无声的默想中完成了一次自愈。那种不知何起的，压抑着的焦灼与愤怒又悄无声息地从他身上消散了。他又回到了过去内向却昂扬的状态，又不一样，好像有一个决心在他心中扎根，映成了他目光中的内敛与深沉。
“想要前进”是一霎的冲动，很快又被他苦笑着塞回心底。他是不愿吗？是不敢吗？易瞻想，都不是，他只是不再想这样草率而莽撞了，要说还有什么顾虑，就是阮静渠的心情了。附中热烈飞扬的红幅也提醒着易瞻，阮静渠快要高考了，你懂一点事，别让他为你烦心。
今年六月，他会离开泉市吗？去哪里呢？真的是去蓟津吗？
易瞻从前以为阮静渠那句要考蓟津是随口逗自己玩的。可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明白阮静渠这个水平，该是一中的顶尖了，去蓟津念大学或许真的不是一句玩笑话。
他为什么想去蓟津？是因为那里是他的家乡吗？
还是因为，那个他送别的人，那个他不希望忘记自己的人，就是在蓟津呢？
最初这样想时，易瞻几乎要被一种地崩山摧式的难过击垮了，随着日子的消化，山崩海啸也会渐渐平息，流成一道暗潮荡漾的地下河。他还是会觉得伤心，但更多是无奈。可对于得不到回响的心动，总是不可避免的。
清明时易瞻和燕语回了岭县，和他来时的路一样，先乘火车，再转大巴，提着行李出了嘈杂的汽车站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街上路灯未熄，细雨如线稀稀落落地垂下，帘子一样拢着一圈圈淡黄的光。
易瞻从前住的房子是单位分发，随着外婆的去世被收回了。他担心燕语身体吃不消这么路途奔波，想找个旅店休息，燕语却摆摆手说不用。
“小时候我也住在这里，是在这里长大的，”燕语轻声细语道，“很久没来，我也想看看……”
易瞻走在燕语身边，岭县八街九陌，川流不息，熙攘叫卖声随着冷风寂寥的呜咽，缥缈地往远处的云青山去了。瑶江春水东流，映着朦胧清净的天色，被雨线点出一道道浮漾的水纹。
燕语走累了，在一个站牌搭了班车，她靠着窗，易瞻坐在外围，看着燕语含着雾一样，带点困意又深重的眼睛微垂，睫毛在眼尾**着。
雨滴在车窗上划出淋漓的水痕。易瞻想起从前燕语想让外婆搬来泉市和他们一家住在一块儿，还哄着易瞻去当说客。没料到易瞻也很喜欢岭县，不想离开，这个说客当得很不称职。他们夫妇也看出这一老一小是真的不想走，慢慢也不提了。
老人家虽是无病无灾的寿终正寝，但也去世得突然。当燕语和易兆丰接到易瞻的电话火急火燎往岭县赶时，人已经走了。在易瞻来到泉市后的一段时间，燕语都陷在悲痛的自责中。易瞻不忍，于是编了一个粗劣的谎言，说外婆来梦里见他，说比起女儿她更喜欢外孙，走的时候有易瞻陪着，她就心满意足了。
易瞻很不习惯说谎，短短几句话说得磕磕绊绊颠三倒四。他知道燕语并没有信，但燕语还是搂着他的肩膀，哽咽着笑道：“这样我就放心啦。”
陵园松涛如怒，石碑在霏霏细雨中肃穆地静默着。易瞻打了把宽大的黑面雨伞，一手轻轻揽了燕语的肩膀往石阶上走，寻到了祖母的碑前。黑白照片上的老妇人端庄优雅，气质如兰，挽起的头发一丝不苟，有一双燕语与易瞻都拥有的，深邃的眼睛。
岭县讲传统，燕语摆了果盘，遮着风雨燃了红烛，烧了纸钱，还烧了一些手写的曲谱，有她写的，也有易瞻的。她一边做着这些，一边低声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转头对一直为他撑伞的易瞻说：“小瞻，要不要和外婆说说话？”
想了想又笑开，说：“就在心里说吧。你外婆也知道你的性子这些话说出口害臊，心里说她也听得到的。”
说些什么？易瞻眼帘半垂，与照片上妇人慈蔼的目光对视着。我来泉市也过得很好很好，不用担心我……学校也很不错，室友对我很好，而且我现在真的很努力地在学习，不像以前那样得过且过了……真的，没骗您，我成绩都上来了很多……
我还认识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哪怕我让他烦恼，但他还是对我很……好，也很温柔……
四月的中旬，易瞻还是见到了阮静渠。依旧在那家七拐八拐的甜品店。泉市四衢八街，易瞻又实在方向感欠佳，差点又迷了路。
阮静渠还是坐的上回的位置，这次点的是黑糖奶盖。易瞻一看这名就感到一股黏糊的甜味，想了想点了一杯四季春。他刚准备点上，就听见阮静渠淡淡开口：“这家店的茶都做得很甜，慎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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