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8
燕语和易兆丰没做好见一见阮静渠的准备，倒是有人要来见易瞻。阮君瑶来蓟津那天赶上一个好天气，日光轻薄，无云万里，天蓝得像个清透的巨湖。阮静渠去接人，给易瞻发定位，让他下了课后往饭馆赶。
“我跟着我妈妈姓，”阮静渠叮嘱他，“你就叫阮阿姨就行。”
易瞻心里头像是揣了个兔子，突突地跳。他到了地方也不往阮静渠发的包厢号走，径直先进洗手间，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额发和衣领。阮君瑶是突然袭击，挑了易瞻一身休闲装的一天，他没工夫去换，左看右看这身卡通卫衣和水洗牛仔裤，只能亡羊补牢地抚平那些褶皱。
手机有响，阮静渠发消息催：千万别迟到。
又加一句：尽量……笑得甜一点吧。
能笑得出来就不错了。饭馆包间口的走廊九曲回肠，灯光幽幽，铺了五色斑斓的绒地毯，摆了青翠欲滴的绿竹。易瞻手放门把上转，深吸一口气，鼻腔里都是安神的浅淡熏香，可惜他心慌如油锅滚烫，这点柔抚没甚滋味。
推开门就见母子俩围一张方桌对坐，皆是侧对着他。阮静渠循着开门声与他目光交错，眼神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易瞻走过去，斟酌着和阮静渠保持一个合适的、并不亲密过头的距离。开口喊人，万幸声音平稳：“阮阿姨您好，我是易瞻。”
阮君瑶本一直低头看着手中的白瓷茶杯，易瞻开口，她也回话、也回一个浅浅的笑。“易瞻是吗？阮静渠和我说过了，我是阮静渠的妈妈。”这类寒暄，开口两句都是惯例的废话。
易瞻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心里恨不得用求救的目光给阮静渠扫个来回。好在阮君瑶本意也不是想让他尴尬。“阿姨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来看看你。”她反而给易瞻倒了杯茶，易瞻诚惶诚恐，连连道谢。
阮静渠插话给他解围，居然挺混不吝：“这下放心了吧，俩人都是正经人。”
阮君瑶淡淡扫他一眼，易瞻在进屋那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她身上那种与阮静渠一脉相承的、雨水一样又柔又凉的静气，坐姿端庄、讲究，柳枝般盈盈，眼尾嘴角的细纹都有慈和的风韵。“你就不要讲话了，做的这事，让我一辈子都不放心。”
她又转眼看向易瞻：“别介意……小易？可以这样叫吗？我不是冲你。”
“没事儿，您随意叫。”
易瞻看她亭亭玉立、淡然从容地和自己说着话，几乎难以将面前这个人同阮静渠话语中那个歇斯底里、以死相逼让儿子回归“正路”的母亲联系起来。而他身边的阮静渠也从容，寻不到一丁点曾经崩溃到满脸泪痕的端倪。好像血缘中斩不断的默契，让他们在有第三人处着的场合，不约而同地维持着最恰到好处的体面。
“那小易，阿姨也不给你客套了。阮静渠和我说过你很久，说是他喜欢你，带你走了这条旁逸斜出的歪路……”
易瞻一怔楞，飞快地瞥了阮静渠一眼。阮静渠全然不在意，双目平视前方，脸上表情也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绪。服务员轻轻敲门开始上菜，打断了阮君瑶的话。
菜是选的淮扬菜，口味清淡，摆盘精致，郑重其事地布了半桌。直到服务员欠身退出，除了小声道谢，没人说话，也没有人动筷子。
阮君瑶的眉头微微蹙起，良久才接着说：“……我们家的事，包括我和阮静渠这么多年为了……这吵得一家人都不安宁，他也应该和你多多少少讲过了。阿姨不多说，就问你一句，这么下去，会害怕吗？”
她不问感情稳固与否，不问时间长短如何，只是问，会害怕吗？害怕到底是脱离了主流的浪潮，离开年少的象牙塔后，是终日活得小心翼翼，难见天日，还是坦坦荡荡，却总是要承受或戏弄、或鄙夷的目光？害怕牵起的手承不住生活的伤筋动骨？还是害怕逆了世俗的感情会在社会的重担下，终有一日会变质为怀疑？无论是怀疑彼此之间的感情，还是怀疑当初一腔孤勇的自己。
就连空气也仿佛在一片无言中凝滞了。
“害怕过，曾经在……喜欢上阮静渠的时候，很害怕，”易瞻忽然伸手，攥住阮静渠的指间，“可是阿姨，后来我发现，害怕是可以克服的，但是有些东西不去争取，不去追求，那种感觉却克服不了。我这辈子都受不住。”
“还有阿姨，我要澄清一个事。他讲了瞎话，其实……是我追求了他很久。”
这话脱口而出，直到阮静渠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易瞻才迟缓地感到点紧张。他咽了咽嗓子，看阮君瑶低眉垂目，不置可否，对他的回答报以沉默。然后提起公筷顿了顿，给他俩夹菜，温声说吃饭吧。
下午易瞻没课，阮静渠特意请了假要送阮君瑶，被一口回绝。也不坚持，退一步在路边陪她打车。蓝天旷净悠远，抚慰每一个各怀心事的人。阮君瑶穿一身夹棉素白长裙，袖口露出青白的手腕，和一个莹润的玉镯。她将这个镯子摘下，塞到易瞻手里，说这是见面礼，让他收好。
易瞻条件反射地推拒，阮静渠在他身边露出了今天第一个舒朗的笑，说：“听我的，你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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