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7
节气名通俗易懂，雨水的日子，几乎是每日早晨都收短信说，今日阵雨。可这个阵是哪一阵，又总是飘忽不定。出门还得牵挂着心提把伞，麻烦得很。易瞻在家教阮静渠弹吉他。
“你这样抱，”他手把手地调姿势，引阮静渠指尖贴弦上，“手放着。”
阮静渠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看自己手指，一动没动：“然后呢？”
从哆来咪教起，可惜教人的那位和学生都不太上心，玩闹性质居多，一天光景过去也就勉强成个摆拍水平。从窗户往外看，也是栋冷峻的高楼，稀薄的暮色被割了昏晓。阮静渠将吉他往易瞻怀里塞，说想听你弹写给我的那首歌，对，就是你送我那MP3里最后一首。
“我还以为你会把词也填上。”说不清是调侃，还是有些许遗憾。
“我不擅长这个。”易瞻说。他又在心里说，但是我妈喜欢，她比我有才。
日子过得飞快，该见的面还是得见。清明这日子，自带着求雨的哀婉凄愁，燕语的眉间也含着愁。她看着易瞻朝他走来，可等儿子站在她的身边时，又颤颤巍巍地挪开了。易瞻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妈。”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先叫人总没错，嗓音沙哑、低沉。
燕语也叫他。“小瞻。”声音比风起柳絮还要轻飘飘。易瞻知道她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但他看得懂那双眼睛里的迟疑、茫然、与忧虑。
那天的后来，很晚的时候易瞻才收到燕语的语音，一条是我和你爸爸说了这件事，他说以后找机会我们坐在一起，都好好聊聊。另一条问他说，这孩子是什么样的人。
易瞻哽咽，阮静渠在他旁边的沙发上整理笔记，怕吵到他，易瞻斟酌着打字，字字句句却又是急切，又是带着某种期盼：妈，他很好的。他是以前是附中的高考状元，现在在蓟大读医，神经外科，很难学，但他成绩特别好。他聪明、温柔，以前在泉市的时候，他就很照顾我，教我读书……说了好长一大段，恨不得将阮静渠一切的好都琳琅地铺在父母面前，几乎是带着恳切求他们看一看。
最后他说：妈妈，我追了他好久，我真的好喜欢他，喜欢了他好多年。
燕语的回应也是一大段话，将易瞻的对话框几乎顶出了屏幕：小瞻，你从小就是一个有主意的孩子，你心中有数，包括高中的时候转理科，大学的时候转专业。你随心是随心了点，但你一直都能为你自己的决定负责，爸爸妈妈都对你很放心。我和你爸爸说了很久，其实从小我们缺席你生活的时候太长，现在说要你完完本本长成我们期望的样子，这太自私，我们理解你的决定，但是。
但是你要给时间，让我们接受。至于需要多久，真的不知道。
瑶江映着的绰绰云影被雨滴碎开，雨水将云青山洗得葱郁，将陵园洗得肃穆，也洗净了石碑上相片中老人温婉的面容。那样柔情似水的目光，透过凉薄的雨、凉薄的空气、凉薄的辰光，与面前她亲爱的人对视着。松树的针上挂了树脂样剔透的水珠，滴答垂下，枝叶摆动，沙沙作响。
燕语碰了碰易瞻的手，迟疑着，尽可能地平和、松快地说：“……要不要，和外婆说一说，你喜欢的人？”
他习惯了此时此刻的默不作声，没必要打破这份安静。在心里说，飞快地将曾经和燕语说过的那些话过了一遍 ，只是加了一句：我……曾经和您提过他，他就是在泉市时，那个对我很好很好的人。可惜当时我只知道他对我好，想留在他身边，没想过会这么……爱他。
爱。这个字眼沉重，他从未和阮静渠说过，也许正是因为太郑重其事，在他这个岁数讲反而觉得轻佻；在和燕语说起来时，他反复说的，也都是我喜欢他。可面对着此刻天上人间两茫茫，他忽然觉得怎么样的深情都不为过。
燕语回泉市，易瞻回蓟津，在火车站陪着她等车，自己也等。岭县雨天湿潮，冻得人手脚冰凉。易瞻脱了自己的外套盖在燕语腿上，无声地握着她的手。燕语看他，又看儿子宽大的手掌，看那枚戒指，欲言又止，终于轻而长地叹了口气。
“小瞻，你当时写的那个退宿申请，是为了和那个孩子住在一起吗？”
易瞻点头，在这一声普通的问候中，唐突地生出一股不知所谓的勇气，“妈，你想见见他吗？”
可燕语冲他哀伤而勉强地笑了笑，还是那句话：“小瞻，我们在很努力地理解你，你也要给我们时间来接受。”
火车到蓟津晚点，蓟津雨霁云销，满地晦暗的水迹，夜幕被淋得干净，七八个星天外。阮静渠来接他，两人顶着灯光星光搭地铁回家，这天人少，有位子能坐一排。地铁上都是疲倦的人，靠在彼此肩头也不算显眼，一人分了一只耳机。两个隐秘地谈着恋爱的男生，凑在一起单曲循环灰姑娘。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
“以前路明迢追人家姑娘，唱的就是这首歌，还在我面前练习好久，练习歌，也练习……那什么温柔的眼神，”阮静渠说起回忆，难得有点高兴，“……弄得我好几天吃不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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