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0
这并不是易瞻第一次和阮静渠一起坐火车回泉市。只是此前的任何一次，都没有现在这种惬意、这种怡然。下了火车他们先去旁边的饭店吃午饭，再分头放行李，易瞻回趟家，燕语和易兆丰都在。一家人依旧亲热，只是很默契地没有提起某些话题。易瞻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阮静渠在附中校门口等他。五一假期，校园里穿着校服的学生不算多，更多的事他们这样回校的毕业生。阮静渠笑着婉拒了挂着吊牌的志愿生来讲解，和易瞻一起并肩走在林荫大道上。浅薄日光垂下疏影，阮静渠遥遥一指，大路的尽头是附中有些年份的礼堂。
“我高三的时候离开附中，发誓一辈子不回这个伤心地，”阮静渠眨眼，冲易瞻比了个数字，“没想过会为你破了三回例。”
易瞻在心里默数。今天算一次，第一回是他念高一时在元旦晚会的礼堂上给阮静渠唱一支歌，阮静渠来去匆匆，只留一捧满天星在他的座位上，也留了云一样飘渺的倾慕与闲愁在他心里。那还有一次在哪里？阮静渠心领神会，解释说：“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托路明迢带给你一箱子辅导书？那还是我提去他宿舍的，手差点没给我提断。”
高三毕业生会摆几张课桌，或者直接摊张塑料布将用过的教辅与资料低价卖给低年级的同学。易瞻毕业那年也有同学呼朋引伴地邀他一起。他回绝了，他怎么可能舍得？纯靠手提回去是天方夜谭，易瞻还弄了一个行李箱，好险没把一串同学的下巴惊掉，说你这是想不开要复读，还是准备传给你未来儿子？
那堆书连箱子被易瞻压了樟脑丸，小心地收在书桌下，而阮静渠写给他的明信片则被他塞在书桌玻璃板的夹缝中。蓟大挺立的校门朝上示人，谁知道背面那一行行小子，承载了岁月中多少深沉的少年心事？易瞻想象阮静渠提着一箱子书满脸不耐烦的样子，也笑：“是很难提动。”
离今年高考也不远，附中惯例挂满了横幅，在白墙树影间盘桓着。接待校友的摊位有好几个，坐在那儿的学生摊本辅导书，咬着笔头在题干上写写画画。易瞻看了一眼，他念高中时，写的也是这一套题。附中还准备了传单，不知谁随手塞了阮静渠一张，满页都是附中加了滤镜的照片，端庄、秀雅、很年轻的气息。翻到后面印了行字：还记得与母校共度的青春岁月吗？
他们也很给面子地回忆了起来。阮静渠说，当时我在附中读书，真是烦得我要疯，总被抓壮丁一样给人弄上那升旗台讲话。易瞻老气横秋，说那是觉得你优秀，给别人做榜样，要人家向你学习。阮静渠翻个白眼，算了吧，每一次我都觉得像是在罚站，或者当猴给人家看。他接着说，每天除了写作业啊教别人写作业啊，就是和老李一起管那一地鸡毛，偶尔和，咳，和朋友一起去网吧打会儿游戏吧。高中生活就这样，回忆起来好像也没什么。
最主要的事被轻飘飘地略过了，没关系，不重要，谁也不想提。风儿轻轻地飘，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一路，然后阮静渠推易瞻肘，别光听我说，也讲讲你。
说些什么好？易瞻回想自己的高中时代，无非也是每天面对着摊开的辅导书写写画画，圈一个公式，点一道虚线，给莫名其妙的外国朋友写信，就连乏善可陈也是一个路数。泉市道路平阔，公交车上打开窗，能嗅见浅浅的灰尘气。这么要走到一树春去，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易瞻说：“我的高中生活没什么好说的，都是在想你。”说得阮静渠朝他翻白眼，又低下头，有些赧然地笑了。
有不少和他们一样返校的年轻人说笑着，在他们面前三五成群地走过。易瞻忽然觉得，好像重新走上了这条路，大家都能在某一个时刻，重新成为白桦一样昂扬的、十六七岁的少年。花季雨季，正值这年岁时并没有太多感触，可一回想，只觉得那个时候真是太好了，就算是愁，也是少年情怀的忧愁，也是很美的。
他也想起曾经的一些朋友，那个认真看书的学生，他觉得像蒋言；另一边有穿着校服打闹在一块儿的男孩，他又觉得像林求索和郑铭。有时候想起这些渐行渐远的人，与过去告别时难道不遗憾吗？他最庆幸的是，阮静渠还在他身边。
附中公告栏上的荣誉墙依旧占一大片，在人家胸口上贴朵大红花，想什么呢？俗得没眼看，怎么好几年了都是这个路数。易瞻和阮静渠说起这事，阮静渠点头赞同，那时候最讨厌就是挂照片上去，拍得丑就算了，那花我是真的服得没话说。
阮静渠说真想看当初易瞻照片挂上边的样子，捶胸顿足怎么没让路明迢拍一张来看看。易瞻想的却是，如果当时和阮静渠一起上学，戴了花的照片并排放在荣誉墙上，是不是就像一对百年好合的新人？他也就只敢想想，没胆子和阮静渠说，怕被骂不正经。
老钱分别给他俩发微信，问过来了吗？易瞻说来了，得了一句好好逛，再过个好几年，没了那份心气，指不定就不再觉得这一趟回归有意义了。他细细咀嚼，又觉得伤感。去问阮静渠，阮静渠一脸无奈拿手机给他看。老钱说：生活要往前看，但不要一直不敢与过去和解。你能来，老师真的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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