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渭水河畔甩下的气话，不出几天，就没人还放在心上了。
至少金富贵没放在心上。
他哪敢真就“老子不干了”，聂明玦那个短命刀法搁那摆着呢，要是哪天金富贵在离不净世八百里地远的地方忽然听说聂明玦走火入魔，说不定还一时激动把聂怀桑也砍了，那他这后半辈子都别想好过了。
更何况事情多，战事紧，清河这边，战线一路从河间势如破竹地干到了岐山脚下，乾坤袋又不是人人都有，无数物资、银钱、粮秣要不远千里输运，夜以继日，金富贵忙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这辈子都没这么累过。
只好一个劲儿地暗骂自己命不好，怎么就摊上聂明玦这么个倒霉玩意儿。
云梦和姑苏的反应也很快，整个大江以南旌旗逆卷，浩浩荡荡地向着江北反扑过去。
就连兰陵金氏，也在刚送走支援琅邪的魏无羡等人没多久，惊讶地发现对面的温家势力直接送了降书顺表过来，持续好几年的琅邪拉锯战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几乎全天下都开始了反攻，甚至有的原本高挂烈日旗的家族，第一时间把旗子扯了下来，转身呐喊着冲向了岐山。
……
几支伐温大军在岐山脚下汇合的时候，金富贵很惊喜地又见到了老熟人们。
很惊吓地见到魏无羡真的说到做到，把温家的祖坟都刨了。
其中大约只有那些年深日久、连白骨都已朽烂化灰的尸骸得以幸免了；剩下的，无论是缺胳膊少腿还是烂裤裆，全被拉来做了苦力。
“这些死人……” 金富贵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凶尸硬邦邦的脑壳，“打完了仗，还放回去吗？”
“挫骨扬灰。” 江澄冷冷道。
作为一个从火葬普遍实行、甚至骨灰撒海成了一种广为接受的仪式的时代穿过来的人，金富贵对“挫骨扬灰”这种事没什么太强烈的不适感。
但很显然，魏无羡很精准地戳了温家人的心。
看见自家老祖宗，《温门菁华录》里榜上有名的各位，出现在不夜天城墙下，变成了嗷嗷咆哮的凶尸，在不夜天城闭门固守的残兵败将，各个魂飞胆丧。
但他们没有投降，也许是因为他们早就知道，射日联军不会接受投降。
……
最后的攻城声势浩大，射日之征至今实力受损最少的兰陵金氏冲在了最前面。
满天的剑光与法光，比太阳还要刺眼；遍地的阴尸鬼煞，让阳光都失去了温度。
隆隆的战鼓声震落了岐山悬崖上的巨石，可那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却比战鼓声更急，更乱，更肃杀。
这场战斗的结果是没有疑问的。屹立数百年的不夜天城，一朝，化为废墟。
坐落于整座不夜天城最高处的炎阳烈焰殿前，有一个宽阔无比的广场。从前有三支冲天而起的旗杆立于广场最前端，如今，其中两支都已经折断了，剩下的一支，挂的是一面被撕得破破烂烂，还涂满了鲜血的炎阳烈焰旗。
随后进城的金富贵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着这面旗唾骂几句、啐上几口。他长久地看着那面破烂的旗子被风撩起、落下、再撩起、再落下，不得安生。
不夜天城被人血染作了血红色，像一块庞大的血豆腐——这个古怪的比喻冒出来的时候，金富贵被自己吓了一跳。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从云梯上掉下来的人，从天上掉下来的人，那些被凶尸活活撕成碎块的人……在他眼里，看来不像人了？
还好这场战争结束得早。金富贵默默地想。
……
射日之征，就这么轰轰烈烈地结束了——其实不怎么轰烈。
毕竟并不是英雄小队一路过关斩将，最后伴着一段精美的动画将关底BOSS毙于刀下 —— 关底BOSS早就被孟瑶搞死了。
眼下仙门百家、射日大军所做的事情，说难听一点，叫打扫残局。
不过没有人在意，所有人都热情洋溢，欢声雷动，整个不夜天城弥漫着喜悦的气息。各家簇拥着各家的英雄们，欢庆着最终的胜利。
孟瑶——现在应该叫金光瑶了，一战成名、声名大噪，少年意气，春风得意，金星雪浪袍趁着眉间点朱砂，一派雍容风流。
还有江家的江澄、魏无羡；聂家的赤锋尊；蓝家的泽芜君含光君兄弟；金家的金子轩……无不被众人簇拥着恭贺仰慕。
甚至金富贵也在其中混了个位置，来来往往恭贺赤锋尊的人们，往往要捎带着恭贺他两句。
喜庆的气氛稍稍冲淡了金富贵心中的郁结，直到一个满面春风轻摇折扇三分风流却有七分轻浮的男人遥遥向他走来。
金富贵当即有点脑闷，转身想找聂明玦挡个雷，却见聂明玦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就这一耽搁，金光善已经走到了他面前，面带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慈和”笑容，道：“富贵啊……”
金富贵以前一直以为，他这辈子唯一可能带了金光善的遗传性状的地方，可能就只有脸皮厚了。
单看脸皮厚度，三个“儿子”里只有金子轩最不像金光善的种。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低估了金光善。看着金光善那张几乎笑出了褶子的俊脸，金富贵还是忍不住有一种小无赖见了无赖祖宗的挫败感。于是，他决定，半点好脸色也不能给这个便宜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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