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死亡本身并不会带来疼痛。
郑鹊记得自己像是跌入了一片温暖的水域，但从四面八方包裹着他的不是液体，而是粘稠流动的黑暗。
那一刻他甚至感到轻松。
这个未知的领域接住他，使他沉重的肉身停止了坠落。
温热的触感蔓延在每一寸肌肤上，郑鹊彻底陷入这个最舒适不过的怀抱之中。
他甚至不想离开。
再睁开眼睛时，便已经回到了过去。
郑鹊尝试着回忆他死去之前看到的最后画面。
那张脸确实是严靖宇，但是却又和他记忆中的严靖宇不太一样。
班主任在讲台上读考场守则，台下的同学都在叮哩咚咙地收拾东西准备去考场。郑鹊微微侧过脸，余光便看到严靖宇正埋头在写什么东西。
是了。他记忆中的严靖宇还是那一张少年的脸。
但他看到的人却不是。
头发要更长，眉眼显然更加成熟，就连他恍惚中听到的那一声“郑鹊”，也远比少年时严靖宇的声音要低哑。
难道他见到的是同一时间线的、真的严靖宇？
可是他怎么会在T市，又怎么会恰在那时出现在医院急诊中心呢。郑鹊摇了摇脑袋，否定自己的猜测。
幻觉。肯定都是幻觉。
班主任挥舞着手臂又强调一遍“不要忘记写名字”之后，大家就三三两两地结伴往考场去了。
郑鹊收拾好笔袋正要走，邓霄远一下子蹿到他面前来。
“小郑鹊！握个手呗！”
郑鹊看看他伸到面前的手掌，内心翻了个白眼，但还是不情不愿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沾沾你的学霸气，没准儿我还能多几分！”邓霄远撒开手以后煞有介事地把右手放进口袋里收好，跟真的沾上了仙气儿怕散似的。
“你自己不好好跟着程近学就别做白日梦了！”严靖宇不屑一顾地怼他。
“你也要嘛？”
一时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郑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严靖宇问这么一句话，严靖宇显然也没想到他会主动提。
静默片刻后严靖宇迅速伸出手，一副庄重的模样：
“要。”
第一场是考语文。
一考场的监考老师恰好就是程近，郑鹊答题的间隙瞥见教室门口闪过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但他没在意，还是一心作答。等交完卷出了考场才听到有人在议论。
“刚那个是新来的副校长？”
“她找程近干什么？”
“我靠窗坐，好像听到是批评程老师监考不规范。”
“不规范？哪儿不规范？”
“没觉得啊......”
“那个副校长好像挺爱针对程近老师的，我上次还碰到啊......”
郑鹊有些不快地抿紧嘴唇，快步离开了人群。
为期3天的期中考试很快结束，之后照例放3天假。班上几个成绩好的同学围着郑鹊想跟他对一对答案。
郑鹊淡淡道：“别了吧，放假回来就知道成绩了。假期好好玩呗。”
“就是啊！”邓霄远大笑着走过来，他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对年级第一宝座胜券在握了。
“你不过就是估算了一下自己每门都及格，有必要这么高兴么？”
严靖宇在后面冷漠揭穿道。
奈何邓霄远脸皮贼厚，听到他这么说也毫不羞耻，反而理直气壮地说：“门门都及格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好嘛！我倒是等着看你能进步多少呢！”
校霸忽然开始攀比成绩的画面给无辜群众带来极大冲击，原本围在郑鹊桌边的同学很快四散开来。
严靖宇借机往郑鹊面前挤过去。
“郑鹊，”他一手挠了挠脸，顿了半秒才问道：“我们打算去郊区爬山，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
郑鹊沉默了一下，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直到跟着这几个人一起坐在开往郊区的车上，郑鹊才咂摸出后悔的滋味来。
程近作为同行的唯一成年人，自然而然地承担起开车的责任。
邓霄远一来就爬上了副驾驶座，郑鹊只好和严靖宇一起坐在后排。两人中间放着几个满当当的塑料袋，装的全是饮料和零食。
郑鹊瞥了一眼那几个巨大的塑料袋，莫名地因为这道屏障感到安心。
他本想靠着窗户一路装睡就好，但还没等他把脑袋挨上窗户，严靖宇就抢先一步没话找话地开始跟他聊天。
“你吃早饭了嘛？”
“嗯。”
“吃的什么？”
“包子。”
“啊。”
趁着严靖宇短暂的停顿，郑鹊迅速闭上眼睛靠在窗户上，摆出一副再明显不过的“我要睡觉了”的模样。
他暗自期盼严靖宇能尊重下通行的社交礼仪。
但是对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郑鹊听到他说：“包子挺好。什么馅儿啊？我喜欢肉馅......不过吃多了油，得配豆浆......”没几句话之后，对方的声音就逐渐变得模糊和微弱。
郑鹊悄悄抬起眼皮偷看过去，才发现严靖宇自己先仰着脑袋睡着了。
“......”
前座的邓霄远今天也意外的安静，郑鹊忍不住往二人身上多瞥了几眼。
程近从后视镜看见了，笑道：“他们俩不知道昨晚在忙什么，邓霄远早上跟我说他们统共没睡几个钟头。”
郑鹊和程近算不上太熟悉，他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也靠着车窗打起了瞌睡。
程近环视一下睡着的3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还爬什么山呢？”
到郊区山脚边的路程不到两小时，还剩20多公里的时候几个人才陆续醒了过来。
邓霄远补眠效果很好，一下子又灵气活现起来，捏着零食口袋非要喂程近吃东西。
郑鹊醒得最早。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到塑料袋里翻了翻，找出一盒橙汁来喝。
塑料盒上的吸管不知所踪，郑鹊只好微微低下头去袋子里找。
这时忽然碰上有车从后面别过来，程近踩了急刹车，郑鹊重心不稳往旁边一栽，直接被严靖宇抱进了怀里。
他很快挣出来。
倒是严靖宇还愣在那儿，手臂维持着刚才接住他的姿势，竟然显得有点失落。
郑鹊抿紧嘴唇，把橙汁丢回了塑料袋，拿过另一瓶矿泉水拧开来喝。
前座的二人并没注意到这动静，后座的当事人又谁都没说话。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郑鹊放在身侧的手指悄悄地扣紧了椅面。
他觉得严靖宇这个人完全就是他的克星。
前世今生多少年，郑鹊只要对上严靖宇，理性就仿佛不会正常运转。
上辈子被坑得还不够惨吗！郑鹊暗地里掐自己大腿，这辈子怎么就不能好好地保持距离呢。
惹不起我躲还不行么。
郑鹊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又靠着车窗假寐起来。
突然翻涌的回忆像沉重的刀背砸在他心上，没流血，但钝痛更加叫人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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